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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想,何种疾疠,何种良方,非得将人制成人彘方能保命?”

    此言一出,五鹿浑更是埋首膺前,缓将那被褥一角直往面上虚虚一掩;即便如此,其仍可感知胥留留现下那灼灼眼光,早是令自己无可遁藏。

    五鹿老见状,暗上前踱个两步,身子一偏,正将胥留留眼风尽数遮挡。

    “奶奶,你是说,古老王爷、楚老将军,连同泥鳅祖父……俱是受刑……方成了那般…模样?”闻人战抬掌掩口,轻声询道。

    秦樱脖颈一扬,缓声自道:“万灶貔貅入寇来,挥戈直欲抵金台。长城空作防边计,不道萧墙起祸胎。”

    容欢闻声,两手不由轻颤,目珠一定,自语喃喃,“郡主曾言,老国主共有四子八女,时疫过后,所留唯现国主同其亲姊长公主二人;这二位,俱为先太后所出。如此说来,郡主口内那些个死于疫病之皇嗣,莫不是……”

    “父子相欺,手足相残,这方换来个天命所归,黄袍加身!”

    秦樱一喝,吃吃冷笑不迭。隔了半刻,方才拊膺长息,怫然再道:“古云初那老贼,乃老国主同父异母之兄弟,明里摆出一副无志官爵、不计得失的淡然出世面目,实则暗中勾结薨后,尝以脂韦取容,多为权幸改操,两面三刀,第一下作。”

    “楚锦之父,本为钜燕阃外将军。年少之时,其倒真有些个析骸而炊的气概、握节而死的筋骨。惜得其心不稳,时移志改,投戈解甲,老来失节,暗中同那古云初行在一处,沆瀣一气,弄权弄兵,终行不义。”

    稍顿,秦樱面色更见沉郁,抬掌轻往颞上一抵,轻嗤笑道:“至于老拙亡夫,其同老国主,少年相识,可是八拜的换帖兄弟,口口声声的患难相扶、富贵同享……”

    “亡夫常言不欲入仕,然则廿五年前,便是那恶事发生前一年,其却突然入了宫,应了个御前的闲差。老拙现在想来,怕是其早早便同前面二人结为党朋,已然筹谋自蹈罪愆……”

    “他们……可是……助当今钜燕国主同其母后……宫变?”闻人战听着听着,突地就地取座,两手捧腮,愁声询道。

    秦樱秀眉一蹙,稍一颔首,紧接着又再吁口长气。

    “那一时,老国主正出游广达城外离宫。”秦樱两目微阖,单掌又往目睑上一盖,“说来凑巧,事发前不久,老国主正宣了那三位‘忠臣’往别苑见驾。也正于那一日,其亲授了金樽于古楚容三人,意在勉矢公忠、宣着劳绩。老国主本有雅趣,书法更是自成一家。其念着权财皆难入那三人眼目,这便亲书十字于金箔之上,后命工匠日以继夜,苦耗数月,这方成此天工之巧。”

    五鹿老听得此处,不由同身前闻人战两相交目。

    “方授金樽彰忠义,后逢甲胄抵宫门?如此这般,未免太过蹊跷。”

    秦樱听得五鹿老之言,缓将掌内金樽摩挲数回,神思一滞,浅笑轻道:“老国主本乃不吝资财之人。自其同亡夫结识,时不时便要送些个奇珍异宝、珍馐佳肴;老国主于朝上大赏群臣之举,更是时常有之,何足为奇?”

    “如此,在下终是明白容兄如何这般好命,能够日日累茵而坐,餐餐列鼎而食了。”

    此言一落,一旁容欢不由瞠目,袖管一甩,眼刀止不住往五鹿老身上飞。

    五鹿老见状,视若无睹,抱臂膺前,沉声再道:“敢问宋楼奶奶,老国主既已这般恩宠,那三人为何仍要犯上作乱、助纣为虐?”

    秦樱冷哼一声,侧颊定定瞧着五鹿老,半刻之后,直待将五鹿老瞧得毛发倒竖、芒刺在背,秦樱这方收了眼风,虚咳一声,缓缓应道:“圣眷虽隆,莫可久冀。一个大发醋意目光短浅的毒后,一个尚在总角懵懂无明的幼童,妇孺少主,定然比个饱经风霜的英明圣主容易操控。”

    五鹿浑静默多时,听得此处,终是不耐,稍濡口唇,低声支吾道:“在下闻延久郡主提及,说是老国主亦是于那一时升霞而去……莫不是说,钜燕现国主同先太后筹划兵变,不但一举夺了十名手足性命,还…还一并取了……”

    秦樱闻声,自是解意,两手上举,将那金樽恭敬奉于头顶,唇角微抬,朗声驳道:“老国主英明神武,得天之佑。论及豪杰,老国主方是那止鼎沸于九州、息渊涌于四海之真英雄!”

    五鹿老见状,不由仆身贴耳,朱唇少启,同五鹿浑嚼舌轻道:“如此瞧来,这三只人棍,并非钜燕先太后过河拆桥所削。”

    一言正落,已听得秦樱抬声接道:“那一日,三人携亲信宫兵千人,趁老国主未在皇宫之机,封锁内廷,屠戮妃嫔一十一位、皇子三位、公主七位;另有忠心护主之侍卫宫僚,拼死抵抗,英勇赴义;尚有时乖命舛的帷闼仆婢,遭逢突变,眨眉就戮。经那一事,宫内上下,亡者足有百数。”

    “偏在那天,老国主如得神通,临时起意,正于那刻自别苑归返。薨后同那三人见神兵天降,感咫尺天威,早是瘫软一处,应对不及。”

    言罢,秦樱轻笑出声,待得片刻,却是倏瞬泪目,哽咽接道:“老国主念着同三人情谊,并未立时取其性命,只是暂将三人下狱,又将薨后禁足宫中。约莫两日之后,老国主急怒攻心、气血逆行,眼见着便要油尽灯枯、撒手尘寰,便于那时,老国主方下令将三人处以人棍之刑。念及薨后外戚势力,再思皇室血脉仅存,老国主不得已强拖病体,上朝于百官跟前宣妃嫔宫婢人祭之旨,又将大统亲传其唯剩之子,便是当今国主,古远寒。”

    “这倒真是……人算不如天算。”闻人战两腮一鼓,脆声叹道。

    “天之神器沦为贼器,君之神兵具化贼兵。如此,又怎是一个天命难违了得?”秦樱一顿,冷声自道:“当年幼帝登基之后,薨后便以辅佐之名临朝称制。其后,宫内时不时传出皇子因病早夭、公主扑蝶溺水之辞。待其将兵变破绽一一周全过去,又于后廷大开道场,常作经忏,摇身自那满手血腥、杀人如麻的恶婆子变作个广结善缘、吃斋念佛的善女子。”

    秦樱边笑,边于堂内再次环顾,待罢,眉头一攒,一字一顿冷声再道:“许是其同新帝自觉愧对,且念着那三人无明无识、难言难动,不至将个中丑事传扬出去,故而,老国主方崩,其便暗遣亲信将三人分送归家,各自安置。”

    “初一时,薨后尚还于我宋楼内外暗置眼目,探听虚实;待得几年无风无浪,其方将那些耳目前后撤了去。至于三家后人,其倒也算待之不薄,只需儿孙林泉养志,便得一世资财无虞;延久王府同一笑山庄内情,老拙并非了若指掌,只是于我宋楼,老拙同薨后龃龌不入,正邪不通,实难担待他那般皇家厚德!”

    此言一落,堂内闻人战胥留留似是明了了楚锦之父同延久老王爷因何早传了“莫可同朝廷再有些微瓜葛”之家训,亦明白了延久郡主之父因何空有报国之心、却无出仕之运了。

    只是,五鹿兄弟却于此时对视一面,面上笑意着实古怪。

    另一头,容欢形容颇见萎瘁,屏不住自顾自往后退个数步,脖颈一歪,且笑且嚎,“自打于苏城闻听金樽之事,欢儿心下,便是起伏难定——既想求神拜佛保宋楼这只金樽一模一式,好教祖母知晓祖父英雄意气,莫在对祖父多加毁谤、一味责难;然而,念着幼时那档子噩梦,欢儿却又生恐祖父当真是那梦中偃息木椅上的一只人棍,最终落得个无声无息为人取命的凄凉下场,故而,欢儿又隐隐盼着,若是此樽非彼樽,倒也不算甚的坏事……”

    容欢一顿,结眉轻笑,“若祖父当真一副人彘模样,那便是说,欢儿儿时之梦……怕是空穴来风,理有必然!只是不曾料得,其受难之由,竟是如此……咎由自取!欢儿……欢儿着实……”

    秦樱闻声,绣眉倒竖,颊上一颤,冷不丁抬声一喝,“莫要胡言!当年祖母请那得道高僧前来作法,后又依那高僧之言,特将老国主所赐金樽供于祠堂之内,便是为了将一干不净之魂镇在原处,免你再遭诸污侵扰,再为诸恶食啖。除此恶鬼之说,祖母倒更觉得,许是你幼时不巧得见祖父形貌,心下生了惊惧,待至入睡,暗将日间所见影象于脑内自行糅合构画,这方生出那一干荒诞不经来!”

    容欢听得此处,徐徐纳口长气,口唇微开,半晌却是未得只字。静默盏茶功夫,容欢终是低眉塌翼,唇角一抬,轻道一句“原当它锦天绣地,奈何其剑树刀山”,余音袅袅,其人已然放脚,眨眉步出堂去。

    秦樱见状,立时侧颊冲况行恭叮嘱道:“且去好生跟着他,莫要令其再生事端。”

    况行恭闻言,稍一躬身,立时尾随容欢而去。

    秦樱呆愣片刻,结眉盯着掌内金樽瞧了半晌,神思一转,似是置身廿岁之前那一夜,宋楼后院花园。

    “彰明昭著,不瞒天地;尽人皆妾,私会花前……”

    白衫男人将刀口正对胸腹,噗嗤一哼,便在自己身上开个口子,后则一寸一寸、一分一分,直将自己肚皮整个剖开,人那一套胃肠淅淅沥沥和血带汤撒在地上。

    “我儿…我儿……”

    秦樱身子蓦地一颤,神思归返,面上青白难辨,膺前起伏难定,接连急喘了半刻,这方给面上添了些微血色。

    “老拙......心忧......孙儿,这便少陪了。”言罢,秦樱回身,忙不迭将金樽往一旁供桌上一搁,眉眼之间,透出淡淡厌弃模样。

    “诸位少年英雄,且往各自房中安睡。明日一早,老拙自会安排家丁整修此门。”言罢,秦樱转目,直往一牌位上瞪了一眼。那眶内,时而寒凉刺骨,时而吐火驰逐。

    堂内胥留留闻人战见状,不由皆现讪讪,眼风一换,并行而出。

    五鹿老轻嗤一声,面上倒是有些个不出所料的得意神色,直冲闻人战背影,亦是三步并两步追赶而去。

    此一时,祠堂内便只留了五鹿浑一人,披盖着两条被褥,踱步上前,一手捡了桌上金樽,凑在跟前,里里外外细瞧不住;另一手则自被中伸将出来,五指一蜷,搔头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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