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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我看你就再能不食人间烟火--如今城乡一体化来了,明天土地城镇化,又有‘移民建镇’一条政策,好多地方开始在执行:将来大家一窝蜂搬进城里和乡镇去,看你一个孤魂野鬼能在这荒野里浪荡多久!”
香妹已料知那男的是二平。
又因齐秋菊在厨房时已念叨过她那两个“宁可在家当老女,也不肯早点过门来”的未来儿媳妇,还推测出此女应是睡莲之妹丽莲。
好奇心再一驱使,香妹随即敲门求进。
但见各式书本或摞或散乱于床柜之上,一张大圆桌及一老式书案毫无道理地挤占了房中央之位。丢放其间的笔插、笔架、调色盘上胡乱搁着些硬笔及好多或圆或扁笔头的大小毛笔。
桌旁飞转的落地扇搅得墨臭阵阵。
那墨臭来自一方简素砚台,砚台旁有只指骨如竹节的秀才之手,正在舞弄一支毛笔。下边白生生的书画纸上应笔锋而生醒目图案。
另手指间还夹着好几支或濡或干的毛笔待用。一个面善儒雅带几分老成的青年男子,正在娴熟和胸有成竹地操纵这双非同凡响似蓄仙风道骨的手。
但见一件皱旧不堪且溅着些泥点的红衬衫很不熨贴蒙在他身上,两个随意卷起的裤脚下,各露一截没来得及洗净那土红色水锈的小腿。而他乱发之下剑眉紧攒有力,两道深邃的目光在向下穿透!
原来此子不仅吟诗,还会作画!!
他身旁一骨感女郎穿着朴素,亦很规则地卷裤挽袖。黝红的油质皮肤见证她的勤劳,馥郁的香气没能遮没她头发里的些许汗味。通身看去可以想见她有一种非凡的灵动和冲劲。
她立于二平身侧内行又认真地审看那幅未成将成的画作。
见门开人进,竖一食指拦唇“嘘”了声,示意其画已到□□,大家不要作声打乱。
众人静观十来分钟,方二平画毕:乃是无边清水之央,有根青生带叶的竹篙,系插一小舟于稀而有韵致的一聚落红莲碧叶之中,舟舱间板上斜卧着的一□□瘦汉,在一大皮伞形如轮盖的荷叶荫中熟睡不醒。睡汉对面几根蓼草菰叶间,忽来了只母野鸭朝他探头探脑,半张其觜似趋似嗔似问……
二平审完画,见有客人,方如梦初醒。随即腾出几摞书吓的两把椅子叫“坐、坐!”
“这张画可以卖个好价钱!我好想买下来收藏。你肯不肯?”立家见画,兴趣盎然。
“卖什么!”二平朝立家掀了一下眼帘,又把珍爱的目光电到他那张画上:“我往常在激情之下画的画,因太过冲动,多是片面不周到,往往要改画多次才能好。但运气来了也有画得超水平的时候,比如这一张。笔墨不多不少,主景鲜明突出,从景渲染恰到好处,是一件心到天成的好东西!冷静时就莫想画出来。像这种画我就想把它好生留着做个念心,将来哪天一想起它马上翻出来看个一两眼。”
“那,柜子里那些画得次的总可以卖了吧?”
“凡经不起久看的,我一概把它烧掉,免得贻笑大方。”
立家笑了:
“好的收,坏的丢。所以在旁人看来你一事无成!其实一件好的艺术品就应该拿到社会上去流转,让大家去分享传唱。这样才利己利人!”
二平赶快把那张画卷起:
“总的来说:君子不夺人所爱,是吧?包括对这张画,包括对我向来的主张。”
丽妹敲桌子道:
“你才听他狗屁!人家看得起你才问你要,趁哪阵来了激情,你画一幅送他什么要紧?其实今天这画完全是我的功劳:幸得我使激将法把你窝着的那团火点燃。你理应把画归我!”
香妹独晾一边,老想着□□句话去,终于逮着机会:
“平常看惯了卡通动漫,再看这画,我就觉得一下子长大成熟了似的!”
丽妹盯她嘴好半日:
“你个洋娃娃晓得什么!‘大人讲话小孩子听’,赖在妈妈怀里去要零食吃才是正经!”
香妹说:“孩子的眼光是最准的。现在不是提倡用孩子那天真无邪的眼光去看世界吗?你硬充大人什么好?!”
二平傻瞪她惊了一句:
“这小妹妹!人小心不小,说话蛮有水准!”
立家很感兴趣地看丽莲说:
“你说刚才使激将法,愿闻其祥。”
一句拧开话匣子,丽莲将二人争得起劲的事情爆料出来:
原来区镇为响应国家“新型城镇化”,正在启动一个针对本镇农户住房的改造及迁居工程。因为是首批试点和重心扶贫,加上国家部分减免及区镇的优惠和建设方的让利,一套一百七十平米的房子仅时价就能便宜下来五、六万元。
而且那些房子邻近商业区地段极优,将来前景无限!故刚始启动就被知内情的快足长牙人士预订一空。丽莲她爸利用他是两届村长的身份兼与其前、后台老积人脉的关系,四处做手脚搞到了两套房子的名额。
丽莲则用她早些年干畜医和近年做母猪保险项目所赚的钱,已交了其中一套五万定金,余欠十来万准备邀二平一同出去打工以抵分期支付。
而二平偏是个老安故土逸散惯了的人,不愿为那点鸟屁事改变初衷去紧张奔忙。当然,事先丽莲也料准他会反对,才先斩后奏地交了住房定金好叫他覆水难收
------当下二平听了一如电击!
丽莲还兴冲冲地告诉他那房子是如何抢手:她爸爸不久前将其中预订的一套房子通过内部交易,悄然一转手落得五万元。
不巧,二平即刻给了她当头一棒:
“不要贪!他既然得了冤枉钱,你就应该知足了,你们退步抽身才是明智!你趁早让出那个名额——自有迫切需用的人去顶!那原本是上头下来的一个扶贫项目,活生生叫你们侵占了份额--能一趟手拿出五万块钱来,一转手又赚得五万,那叫‘贫’吗?!”
丽莲听得一楞!哽了半晌之后还是摆出了理由:
“我爸赚钱是他本事,你莫把我和他扭到一起。你这样高风亮节,人家怎么不选你去当村长呢?再说,我不贫困你贫困啊!莫忘记那可是我们的婚房,刚需!”
二平满眼轻蔑:
“总之我的事不要他来管!他一个混混级的蛮子村官,没个本事把村里搞富,挖村里墙脚倒是厉害,算个什么货色!”
丽莲急得冷泪一滚:
“我爸不是昨天下过雨今早长出的菌子,他历来这个样子,有分热发分光,工作尽心尽责不比别个领导弱!他可是这最后一任了,你还在这里要清算他似的耍弹琴!他好不容易搞到这套房指标,还不是怜恤我们两个年纪这么大了却鱼没动水没挪的?他没得儿子,是真心在把你这个毛脚女婿当亲崽看!”
及此,丽莲用一种简直是渴求的眼光望着吴立家,希他对这位老相识来几句劝导。
立家笑看二平:
“丽莲姐所讲句句实在!二平哥向来是个明白人,超智!如何在这种大事上犯糊涂了?难道连买个房子也用得着怀疑吗?男子汉做事要雷厉风行,莫婆婆妈妈的!”
二平本就不入流俗,好些想法仅只是放任真性情,兴许不一定是真理。即便那份本无所谓好坏的真性情,他也唯恐俗人诟病宁可深埋心内烂掉,平常私下里拿它去跟丽妹敷个衍或赌赌气也倒罢了,哪敢拿得上桌面来?!
故他只好对立家之语置若罔闻,红了脸只是低头去弄自己那张画。
丽莲深知二平思想此时皆封禁脑内,再好的道理也将对他无效,便只得窝着满腔伤感黯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