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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甫夫人见状,插话道:“世侄不但能从容避难,还能相救老身小女。卫先锋有子如此,真是羡煞天下人。若非世侄相救,只怕我们母女竟难免要做刀下之鬼。”
韦勇达微微一笑,道:“伯母过誉了。小侄请伯母和小姐上山,其实也是为自家计量。伯母无须感激。”
皇甫夫人奇道:“这怎么说?”
韦勇达坦诚道:“实不相瞒,小侄听家父说,皇甫伯父忠正耿直,所谓降敌,当是被俘。待百粤破日,必能真相大白。然伯母和小姐若因此殉难,只怕伯父愤激之下,或有李陵之悲。如此则家父自然也含冤莫白,永无出头之日了。是以小侄未及救父,先要救皇甫伯父家人。”
皇甫长华听了这番话,暗暗惊心。李陵乃是汉武帝时大将,奉命征讨匈奴,因为主帅嫉妒,孤军深入,后援无望,力尽被俘。汉武帝听信谎报,道李陵降敌,遂杀其全家。李陵悲愤之下,弄假成真,真个投降了匈奴。司马迁便是因为替李陵争辩,受了宫刑,才发愤而作史记。皇甫长华知道父亲性格耿介,又最爱家人,当初为小春庭一案,不惜动用公器,私设刑堂。若是知道家人惨死,只怕当真一怒反了也不好说。自己当初计划弟弟出逃复仇,自己随母亲从容就死,却不曾想到这一点。念及此处,不禁后怕,对韦勇达也更是敬服。
皇甫夫人见韦勇达人物英伟,更难得谦诚坦荡,功成不居,人品实不在儿子之下,对他益发喜爱,道:“既然是卫先锋的公子,客气话就不必说了。我们如今身为朝廷钦犯,不知公子收留我们在山上,是否方便?”
韦勇达笑道:“咱们现在是扯旗造反的强盗,还有什么顾忌?只要伯母和小姐不嫌弃山居简陋,小侄自然是欢迎之至。寨里有些兄弟,本来是山中的猎户,他们的妻女,被我安置在寨后隐秘之处,正是最好的藏身所在。伯母一路劳碌,先在此休息一夜,明日我亲自护送你们过去。”
皇甫长华见此人行事粗豪,心思却极细致,连自己母女的方便都考虑到了,暗暗感激,望向母亲,只待她点头应允,却见她沉吟不语。
皇甫夫人另有心事。她出身世家儒门,一旦性命可保周全,自然而然想到了自己母女的名节问题。这韦勇达虽然和皇甫家同仇敌忾,到底是个男人,统领数百壮汉。日后皇甫家若有复兴的那一天,自己母女曾经混迹山寨,纵然一痕不染,谁个能信她们的清白?自己也还罢了,不过是面上难堪,女儿的终身,却就此耽误。她上下打量韦勇达,不禁又动了把女儿许配于他的念头。料想此人少年豪勇,英伟挺秀,女儿纵然矜持,私下里也难免动心,必然不会反对。
韦勇达见皇甫夫人犹豫不定,问道:“伯母似乎另有难处,不知是否方便告知小侄?”
皇甫夫人问道:“公子可曾定亲?”
韦勇达闻弦歌而知雅意,起座谢罪道:“小侄尚未定亲,是以劫囚车时,假言求取小姐为妻。并非小侄有意高攀,实是为了名正言顺地接伯母小姐上山。小侄来此山不久,手下鱼龙混杂,若非如此,只恐有人对伯母小姐不敬。小侄狂妄,自作主张,辱了小姐清誉,日后接得伯父还朝,小侄自当负荆请罪,昭告天下,还小姐清白。”
皇甫夫人连忙扶起:“公子快起。公子行事妥当,处处为我母女着想,我感激尚来不及,岂有责怪之理?诚如公子所言,我们母女留居此山,若无名分,终不妥当。公子的长辈也不在,若公子不嫌长华资质粗陋,我就做主,把此事定下来,等将来长华父亲回来,再给你们主婚。”
出乎皇甫夫人意外,韦勇达闻言并不喜上颜色,反而略略踌躇,看向皇甫长华,道:“家父不在,小侄本不当议及婚事。但事急从权,小侄既然有求亲之言在前,自然全凭伯母吩咐,想必父亲不会怪罪。只是不知小姐意下如何?”
皇甫长华被人当面问及心意,面上飞起一片红霞,不肯开口,却缓缓摇头。她年纪虽小,却洞达世事,极有主见。她深知婚嫁之事,是女孩一生苦乐所系。男人无论落拓几次,只要有志向肯努力,总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而女孩嫁人,却只有一次选择。如今皇甫家落难,无论如何艰难穷困,熬不过去,死了也就罢了。若能熬过去,一旦有出头之日,不妨从容择婿。但如此时匆忙下嫁,他日皇甫家重振家声,自己却沦为贼人之妇,情何以堪?就算韦勇达英雄了得,能够出人头地,大丈夫贵易友富易妻,纵然不弃糟糠,也必然广置美妾。届时自己不过是他劫来的落难钦犯,怎能在满堂妾妇中抬起头来,当家作主?她对韦勇达虽然不无好感,但是相知甚浅,自己又是落难之身,却不肯轻易许以婚姻。眼见母亲穷途苦楚,满心想认韦勇达做女婿,以求有个依靠名分,她只得不顾羞涩,为自己主张。
皇甫夫人还想再说,韦勇达抢先笑道:“小姐既然不愿,勇达岂敢勉强。伯母若是担心留在山寨,名不正言不顺,小侄另有良策。小侄自幼失恃,若伯母不嫌弃,小侄明日便开香堂,拜伯母为义母。山上弟兄都曾歃血为誓,皆为手足,一人之母,即是全寨之母;一人之子,即是全寨之子。彼若伤损,全寨共养之。有了这层名分,伯母和小姐便是山寨自己人,可以安心居住。”
皇甫长华听他毫无芥蒂,态度诚恳,为自己母女考虑周详,心中感激,起身盈盈拜倒:“今日受恩深重,碎身难报。请义兄受小妹一拜。”
皇甫夫人知道女儿一旦打定主意,绝难改变,虽不情愿,也只得点头认可了这个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