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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当过兵?”禧佛的话肃文感同身受,他长叹一声,问道。
“宣光九年,萨布泊跟老毛子那一仗,皇上御驾亲征,我,苏冲阿都参加了。”那禧佛已没有丝毫肃文刚进门时的冷漠,越发兴奋,有问必答。
“那您怎么会到这顺天府?”
“我本是文职改武职,回京后就改了回来。”禧佛看他一眼,可是,转眼间又恢复了吃人的表情,吓了肃文一跳,先前不认识禧佛,不知他还有变脸的本事,“可是,苏冲阿,我的兄弟,那一仗的巴图鲁,没有死在俄罗斯老毛子的枪下,却死在你的刀下。”
御外侮,却强敌,就是英雄!
一瞬间,肃文一阵愧疚,他自觉有些不敢直视禧佛那咄咄逼人的目光。
“苏冲阿一死,家里只剩一老娘,眼泪都哭干了,媳妇也改嫁了,独生儿子从小没了爹娘,整天一句话不说,这孩子算是废了,……他妈的,这,都是你造的孽,你都知道吗?”禧佛重重地把手里的坛子往桌上一顿,震得满桌乱晃。
那碧天如洗的夜晚,一弯弯月,几点星光,昏黄的灯笼与飞溅的鲜血,那捂着脖子兀自不肯倒下的汉子,肃文感觉心口一阵发疼。
“用别人的鲜血染红你的顶子,”禧佛不屑地看看肃文,“哪,昨晚又是,你年纪轻轻,手可够黑的,不过,在这大金朝的官场上,能活下来的,就是你这种人!”
“那也是他咎由自取,串通济尔舒,阴谋阻击新学,”肃文强定心神,辩驳道,“我也倒要问你一句,你曾跟着皇上御驾亲征,为什么还要反对新学,与内务府一班人狼狈为奸?”
“哈哈,”禧佛惨笑道,“即入这大染缸,已是身不由己,你,我,是同一路货色,这些日子我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但由你来指挥这场围剿,你,不也是身不由己吗?路,怕是没得选吧!”
“但,有条路,我可以选,……”肃文略一踌躇,直截了当道,“你的事,可以另说,我还是那句话,你与他们不一样。”
禧佛看看他,很平静,“放我?你不配!”他双眼血红,“一个杀我兄弟的人,不配!……我知道,我是跑不掉的,皇上的手段,我比谁都清楚!……这一步错,步步错,人生,还能悔棋吗?”他拿起坛子灌了一大口酒,“我不会说错,今天,昨晚查到的一些官员,就会由刑部深挖过往,哈哈……”
禧佛又几近癫狂,“这大金国的官儿,又有几个干净,谁又是两袖清风?!只要挖下去,总能弄出些东西来……你,也不干净,你虽然推给礼亲王跟那两个傻瓜,但明眼人有的是,肃文,出来混迟早要还,迟早有一天,你也会象我这样,走投无路。”
“可是有人帮我,救我,没人帮你,救你。”肃文不甘示弱,即使他已是胜者一方。
“帮你、救你?别扯淡了,那是你可以利用,这世上,除了爹娘,没有无缘无故地疼爱!”禧佛不屑道。
肃文心里蓦地一惊,一个困绕心中的迷团好似那线头一抻,整个线团就“哗拉”一声解开了,猝不及防,又是如此清晰,他一拍脑袋,那禧佛也是异样地看着他。
我操,熬了十几年鹰,被人当成鹰给熬喽!他暗骂一声。
他抬眼看着眼前这个颓废了的中年官员,他不断笑着,喝着,但就是不吃一口菜,肃文已是看出,他这是在硬撑着,这一夜,从无人来救的失望,到看明白想清楚的绝望,最后表现为一种癫狂,一种如癫似狂的镇定。
外面的院子里突然响起一阵嘈杂的脚步声来,一缕朝阳的清晖从窗子里透过来,穿经窗户的格子,变成一道耀眼的光束,射到禧佛身上。
禧佛轻轻放下手中的酒坛,一脸庄重,慢慢地伸出手指,轻轻捻动着这透明的光线,仿似光线就在手中,又要溜走。
“你多大?”他轻轻道,好似一个长辈对晚辈在讲话一样。
“还没过生日,十六岁。”
“好,十六岁指挥这么多兵马,昨晚至少得有一千五百人往上吧!”禧佛仍是没有看他,仍是留恋在那光线之中。
“不,两千二百七十人。”肃文答道。
“两千多人,这把八大胡同一举荡平,口供都有了,唉,我都有点欣赏你了,可惜了,……如果在军营,或许,我们……”
“大人,刑部来人了。”麻勒吉推门走了进来。
“好,”肃文长叹一声,站了起来,“给禧大人拿一套干净的衣裳,……不要怠慢了他。”
“谢了,不必了,”禧佛也站了起来,已是径直朝门外走去。肃文想送,又停下脚步,他启开一坛酒,自己喝了起来。
“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随着楼梯口的脚步声,禧佛的悲凉的声音再次响起,“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这诗如此苍凉,倒也符合他的经历与心境,龙城飞将李广,自杀于狱中,肃文猛然惊觉,“快,快拦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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