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堆些干草,就要转出土墙。
她一惊,赶紧去拦。
那干瘦妇人拍拍她的手,眼神温和,轻声道:“没事的,跟我来。”
赤雪凝视着她的脸。
这是一个普通的乡村妇人的脸,干瘦,毫无血色,皮肤透着长期饥饿导致的暗黄色,脸上还隐约留着一些伤痕。
然而她目光清明,神情安宁,有种令人安心的力量。
铁慈如果在这里,就会认出她是谁。
就会想起当初她随狄一苇来这小村,最初在破屋里看见的因为饿而一身病,几乎奄奄一息的妇人。
就会惊讶地发现,那妇人往日里脸上的忍耐怯懦之色都已不见。
赤雪虽然不认识她,但随即便安静下来,退后一步让开。
板车辘辘地推出去。
干瘦妇人在前面拉,赤雪在后头推,她为了遮掩身份,也早就换了永平普通农妇的衣裳。
其余妇人则飞快地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
板车在深夜安静的村子中穿行,经过一处比较齐整的院子的时候,忽然门开了。
一个老者在门后,吸着劣质的烟,看一眼板车。
赤雪袖子里的刀慢慢滑了出来。
老者问那干瘦妇人,“老申家的,弄干草啊?”
老申家的平平静静答:“是啊村长叔,弄点干草喂猪。”
村长站在门口不走,啪嗒啪嗒抽烟。
干草动了动。
老申家的伸手拍了拍车辕。
袅袅青烟在冬夜寒冷的空气中盘旋凝结,成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村长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沙哑,“这半夜三更的,非得喂猪吗?”
老申家的道:“是啊。”
两人声音都拖得长长的,缓慢而从容。
又过了一会,村长道:“那,看着点吧。”
老申家的平静应了。
村长家的院门缓缓关上,老人拖在地上的脚步声嚓嚓远去。
老申家的拖着板车继续走。
她家离村长家不远,拐个弯就到,她进门的时候,老申正在喝着劣质的烧酒,满屋子的气味呛人。
妇人不做声地将板车往猪棚里拉。
赤雪看了一眼,猪棚里根本没有猪。
贫苦村民,自己都吃不饱,哪里养得起猪。
屋子里头老申忽然砸了酒壶,醉醺醺地骂道:“三更半夜地死哪里去了!还不快来给我炒个下酒菜!”
老申家的一边将狄一苇扶下来,一边去掀猪棚角落里不明显的一个盖子。
听见老申叫喊,她道:“哪里还有菜可以炒,最后一个鸡蛋本来要给娃补身子的,昨儿也给你敲着喝掉了。”
“老子辛苦为家,吃个蛋咋了?由得你罗唣?”老申骂骂咧咧拎着破酒壶出来,“你在忙什么呢,还不快点烧水,我渴了。”
他一边说一边走近来,“你鬼鬼祟祟地干啥呢?”
赤雪的匕首又到了掌心,却犹疑地看了老申媳妇一眼。
当着她的面杀了她夫君,闹起来怎么办。
她有点后悔。
这个老申,是先前侮辱指挥使最厉害的泼皮之一,早知道是来他家,就不该跟着。
老申却忽然好像察觉了什么,三步并作两步冲过来,伸头往猪棚里看,“……莫不是藏了什么野男人!”
他一眼看见了狄一苇。
愣了下,随即他张嘴要喊。
藏身阴影中的赤雪一把堵住他的嘴。
她准备把他打昏,却见老申媳妇快步过来。
老申呜呜地在赤雪掌心含糊地骂:“兀那蠢货……疯了……你要害死我……快点……”
老申媳妇伸出背在背后的手,手中一个破瓦盆。
她抬手,砰地一声,瓦盆重重敲在老申头上。
赤雪:“……”
老申眼白一翻,身子便软了下来。
老申媳妇从角落里抽出草绳,将他给严严实实绑上,嘴也给堵上了。
赤雪给她伸了个拇指,把老申拎起,往屋子里一扔。
嗤地一声笑,却是狄一苇终于发声了,笑道:“你被他欺负了几十年,我还以为这一下你一辈子都打不出手。”
老申媳妇道:“该。”
狄一苇又哧哧笑,一边笑一边咳嗽。
老申媳妇叹口气,掀开角落那个盖子,把她塞进去,又往赤雪手里塞个一个东西,让她也进去。
赤雪捏了捏,那是个小包袱,里头有干硬的馒头,有一罐子液体,还有一个煮熟的鸡蛋。
她下了底下,浑浊的土壤气息扑面而来,地道里伸手不见五指,高低不平,土质松软,凭感觉,是新挖的。
她有些诧异,心想这边不是家家有地窖吗?这里好像不是地窖,为什么不用地窖?躲在这里又有什么用?
“嚓”地一声,老申媳妇点燃了一支松明子,照亮了这里,果然是很窄的新挖的地道。
老申媳妇指了指前方,又做了个敲击的姿势,三轻一重。便吹熄了灯火。
赤雪听见她上去的声音,盖子合上,又有点捧土的声音,想必在掩饰入口。
可她不觉得这么简陋的入口能躲过搜查。
算了,既来之则安之,指挥使现在也不能立即进入逃亡。
她扶着狄一苇裹着大氅坐下来,点燃了自己的火折子,将鸡蛋剥给她吃。
罐子里竟然是米汤,还温热着,这时候能有一碗米汤喝,赤雪十分欣喜。
米汤最养人了。
她懂些医术,给狄一苇把了把脉,不易察觉地皱皱眉,面上却笑道:“还好还好,没伤到根本,您且休息一下。”
狄一苇把鸡蛋剥了一半给她,赤雪推回去,“我不差吃的。”
她喂狄一苇喝米汤,狄一苇裹着大氅舒舒服服躺着,把两条腿长长地摊开去,唏嘘道:“舒服……要是能有口烟抽,便是立即死了也甘愿。”
赤雪无奈地道:“先前村长抽烟,您没忍住吧?”
“是啊。”狄一苇毫不惭愧地道,“没闻见也罢了,闻见那味儿,我觉得浑身都有蚂蚁在爬,要爬到心里去,快要死了。”
赤雪叹息一声,道:“这不是好东西。”
狄一苇笑一声,没说话。
赤雪也没多说,狄一苇何其清醒。这是她的选择,别人无权置喙。
“等出去了,我给您找烟抽。我见过一种烟膏,通体雪白,抽起来十分绵软,后劲却长。”
黑暗中狄一苇眼睛发亮,“好。记得多给我找些。”
赤雪嗯了一声。
忽然不知哪里传来敲击声,她顺着声音往前走,发觉这声音就在地道顶头,老申媳妇曾经指过的方向。
三轻一重。
她去推那面墙。
墙上的土簌簌落,出现一扇简陋的竹编门,门开了,门后站着一个妇人。
妇人依稀面熟,是方才帮忙掩护的那群人之一。
她对赤雪笑,提了提手中的水壶和被子,道:“我来给你们送东西。”
赤雪道:“您这是……”
“从这个通道可以走到我家。”妇人道,“如果有人发现了这里,下来搜查,你就带着指挥使穿过这里去我家。”
“如果……”
“如果我家地道也遇上搜查,你可以从我家去李老太家。”妇人道,“全村妇女从听说指挥使的事后就开始挖地道,都没用自家的地窖,有的另外开口,有的从地窖里挖,挖了半个月,把全村屋子底下都连起来了。咱不怕搜查,他们这家搜,咱们去那家,在地下和他们捉迷藏。咱们的地道还在挖,要挖一个远远的出口,到时候,你们就能出去了。”
她把被褥递给赤雪,笑道:“还是那个记号,如果我们来给你们送东西,会先敲三轻一重,记住了啊。”
赤雪接过被褥,被褥很重,也暖和,因为里头还灌了个热热的汤婆子。
就着点火折子的余光,她看见那妇人的手,手上密密麻麻都是淡淡的伤痕,那是磨破了冻伤了的水泡,新的摞旧的,一层又一层。
那手触及了便像被粗糙的树根刮着了一样。
那是没日没夜拿着铁锹铲子赶工挖地道留下的印迹。
女子爽朗地冲赤雪笑一下,掂着自己的小铲匆匆地走了,她们的任务还没结束,要用自己的双手,给指挥使挖出一条生路来。
赤雪久久地站在光线昏暗的地道中,凝望着她瘦弱的背影,眨一眨眼。
落下泪来。
……
------题外话------
这里提到的营救狄一苇的妇人,前头埋过伏笔,不知道大家还记得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