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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涿郡地方,叫做顺义村,也是该处有名的一个豪杰,姓张名公谨,与我通家有八拜之交;你投他引进幽州,转达公门中当道朋友,好亲目叔宝。”佩之道:“小弟晓得。”辞了雄信,三人上路。正是:

    春日阳和天气好,柳垂金线透长堤。

    三人在路上说些自己本领,及公门中事业,彼此相敬相爱。不觉数日之间,到了涿郡。已牌时候,来至顺义村。一条街道,倒有四五百户人家,入街头第二家就是一个饭店。叔宝站住道:“贤弟,这就是顺义村,要投张朋友处下书;初会面的朋友,肚中饥饿,不好就取饭食。常言说:‘投亲不如落店。’我们且上饭店中打个中火,然后投书未迟。”童、金二人道:“秦大哥讲得有理。”三人进店,酒保引进坐头,点下茶汤,摆酒饭。才吃罢,叔宝同国俊、佩之出店观看。

    只见街坊上无数少年,各执齐眉短棍,摆将过去。中军鼓乐簇拥。马上一人,貌若灵官,戴万字顶包巾,插两朵金花,补服挺带,彩缎横披;马后又是许多刀枪簇拥,迎将过去。叔宝问店家:“迎送的这个好汉,是什么人?”主人道:“我们顺义村,今日迎太岁爷。”叔宝道:“怎么叫这等一个凶名?”店主道:“这位爷姓史,双名大奈,原是番将,迷失在中原。近日谋干在幽州罗老爷标下,授旗牌官。罗老爷选中了史爷人材,不知胸中实授本领,发在我们顺义村,打三个月擂台;三个月没有敌手,实授旗牌官。旧岁冬间立起,今日是清明佳节。起先有几个附近好汉,后边是远方豪杰,打过几十场。莫说赢得他的没有,便是跌得平交的也没见,如今又迎到擂台上去。”叔宝问道:“今日可打了么?”店家道:“今日还打一日,明日就不打了。”叔宝道:“我们可去看得么?”店家笑道:“老爷不要说看,有本事也凭老爷去打。”叔宝道:“店家替我们把行李收下,看打擂台回来,算还你饭钱。”叫佩之、国俊把盘费的银子,谨慎在腰间。

    三人出得店门。后边看打擂台的百姓,络绎不绝。走尽北街,就是一所灵官庙。庙前有几亩荒地,地上筑起擂台来,有九尺高,方圆阔二十四丈。台下有数千人围绕争看。史大奈吹打迎上擂台。叔宝弟兄三人,捱将进去,上擂台马头边,看可有人上去打还没有人。只见那马头左首,两扇朱红栏杆,方方的一个拐角儿。栏杆里面设着柜,柜台上面天平法码支架停当。又有几个少年掌银柜。三人到栏杆边,叔宝问:“列位,打擂是个比武的去处,设这柜栏天平何用?”内中一人道:“朋友,你不知道,我们史爷是个卖博打。”叔宝道:“原来是为利。”那人道:“你不晓得,始初时没有这个意思。立起擂台来,一个雷声天下响,五湖四海尽皆闻,英雄豪杰群聚于台下。我们史爷为人谨慎,恐武不善作打伤了人,没有凭据,有一个人上去打,要写一张认状。如要上去的,本人姓名乡贯年庚,设个誓要写在认状上,见得打死勿论。这个认状却雷同不得,有一个人要写一张,争强不伏弱,那人肯落后,都要争先,为写这个认状,几日不得清白。故此史爷说不要写认状了,设下这柜栏天平,财与命相连;好事的朋友都到柜上来交银子。”叔宝道:“交多少?”那人道:“不多。有一个人交五两银子,不拘多少人,银子交完了,史爷发号令上来打。有一个先往上走,第二个豪杰赶上一步,拖将下来,拖下的就不得上去,就是第三个上去了。当场时有本事打我史爷一拳,以一博十,赢我史爷五十两银子,踢一脚一百两银子,跌一交赢一百五十两银子,买一顿拳头打残疾回去怨命就罢了。起先聚二三十人上台去,被史爷纷纷的都掼将下来,一月之间,赢了千金。但有银子本领不如的,不敢到柜上来交,有本领没有银子的也打不成。故此后来这两个月上去打的人甚少。今日做圆满,只得将柜栏天平布置在此,不知道可有做圆满的豪杰来?”叔宝对佩之、国俊笑道:“这倒也是豪杰干的事。”佩之就撺掇叔宝道:“兄上去。官事后中途发一个财。兄的本领,是我们知道的,一百五十两手到取来,幽州衙门中用也是好的。”叔宝道:“贤弟,命不如人说也闲,我的时运不好。雄信送几两银子,没有福受用,皂角林惹官事,来潞州受了许多坎坷。这里打人又想赢得银子,莫说上去,只好看看罢。”佩之就要上去道:“这个机会不要蹉了,小弟上去耍耍罢。”

    这个童佩之、金国俊不是无名之人,潞州府堂上当差有名的两个豪杰。叔宝与他不是久交,因遭官事,雄信引首,得以识荆,又不曾与他比过手段,见他高兴要上去耍耍,叔宝却也奉承道:“贤弟逢场作戏,你要上去,我替你兑五两银子。”叔宝交银子在柜里,童佩之上擂台来打。那擂台马头是九尺高,有十八层疆刹。才走到半中间,围绕看的几千人,一声喝彩,把童佩之吓得骨软筋酥。这几千人是为许久没有人上去,今日又有人上去做圆满,众人呐喊助他的威。却不晓得他没来历的吓软了,却又不好回来,只得往上走,走便往上走,却不像先前本来面目了,做出许多张志来:咬牙切齿,怒目睁眉,揎拳裸袖,绰步撩衣,发狠上前。下边看的人赞道:“好汉发狠上去了。”

    却说史大奈在擂台上三月,不曾遇着敌手,旁若无人。见来人脚步嚣虚,却也不在他腔子里面。狮子大开口,做一个门户势子,等候来人,上中下三路,皆不能出其匡郭。童环到擂台上,见史大奈身躯高大,压伏不下,他轻身一纵,飞仙踹双脚挂面落将下来。史大奈用个万敌推魔势,将童环脚拿落在擂台上。童环站下,左手撩阴,右手使个高头马势,来伏史大奈。史大奈做个织女穿梭,从右肋下攒在童环背后,揸住衣服鸾带,叫道:“我也不打你了,窜下去罢!”把手一撑,从擂台上窜将下来,下边看的一让,掼了个燕子衔泥,拍拓跌了一脸灰沙。把一个童佩之,弄得满面羞愧。

    一个秦叔宝急得火星爆散,喝道:“待我上去!”就往前走。掌柜的拦住道:“上去要重兑银子,前边五两银子已输绝了。”叔宝不得工夫兑,取一大锭银子,丢在柜上道:“这银子多在这里,打了下来与你算罢。”也不从马头上上擂台去,平地九尺高一窜,就跳上擂台来,竟奔史大奈。史大奈招架,秦琼好打。

    拽开四平拳,踢起双飞脚。一个韬肋壁胸敦,一个剜心侧胆着。一个青狮张口来,一个鲤鱼跌子跃。一个饿虎扑食最伤人,一个蛟龙狮子能凶恶。一个忙举观音掌,一个急起罗汉脚。长拳架势自然凶,怎比这回短打多掠削?

    也不像两个人打,就如一对猛虎争餐,擂台上流做一团。牡丹虽好,全凭绿叶扶持。难道史大奈在顺义村打了三个月擂台,也不曾有敌手,孤身就做了这一个好汉。一个山头一只虎,也亏了顺义村的张公谨做了主人,就是叔宝有书投他,尚未相会的。

    此时张公谨在灵官庙,叫疱人整治酒席,伺候贺喜。又邀一个本村豪杰白显道。他二人是酒友,等不得安席,先将几样果菜在大殿上,取坛冷酒试尝。只见两个后生慌忙的走将进来道:“二位老爷,史老爷官星还不现。”公谨道:“今日做圆满,怎么说这话?”来人道:“擂台上史爷倒先把一个掼将下来,得了胜,后跳一个大汉上去,打了三四十合不分胜败。小的们擂台底下观看,史爷手脚都乱了,打不过这个人。”张公谨道:“有这样事?可可做圆满,就逢这个敌手。”叫:“白贤弟,我们且不要吃酒,大家去看看。”出得庙来,分开众人,擂台底下看上边还打哩,打得愁云怨雾,遮天盖地。正是:

    黑虎金锤降下方,斜行耍步鬼神忙。

    劈面掌参勾就打,短簇赚擘破撩裆。

    张公谨见打得凶,不好上去,问底下看的人:“这个豪杰,从那一条路上来的?”底下看的人,就指着童佩之、金国俊二人道:“那个鬟脚里有些沙灰的,是先掼下来的了。那个衣冠整齐的,是不曾上去打的。问这两个人,就知道上头打的那个人了。”张公谨却是本方土主,喜孜孜一团和气,对佩之举手道:“朋友,上面打擂的是谁?”童佩之跌恼了,脸上便拂干净了,鬓脚还有些沙灰,见叔宝打赢了,没好气答应道:“朋友,你管他闲事怎么?凭他打罢了!”公谨道:“四海之内,皆兄弟也。恐怕是道中朋友,不好挽回。”金国俊却不恼他,不曾上去打,上前来招架道:“朋友,我们不是没来历的人,要打便一个对一个打就是了,不要讲打攒盘的话。就是打输了,这顺义村还认得本地方几个朋友。”公谨道:“兄认得本地方何人?”国俊道:“潞州二贤庄单二哥有书,到顺义村投公谨张大哥,还不曾到他庄上下书。”公谨大笑。白显道指定公谨道:“这就是张大哥了。”国俊道:“原来就是张兄,得罪了。”公谨道:“兄是何人?”国俊道:“小弟是金甲,此位童环。”公谨道:“原来是潞州的豪杰。上边打擂的是何人?”国俊道:“这就是山东历城秦叔宝大哥。”

    张公谨摇手大叫:“史贤弟不要动手,此乃素常闻名秦叔宝兄长。”史大奈与叔宝二人收住拳。张公谨挽住童佩之,白显道拖着金国俊四人笑上台来,六友相逢,彼此陪罪。公谨叫道:“台下看擂的列位都散了罢!不是外人来比试,乃是自己朋友访贤到此的。”命手下将柜台往灵官庙中去。邀叔宝下擂台,进灵官庙铺拜毡顶礼相拜,鼓手吹打安席。公谨席上举手道:“行李在于何处?”叔宝道:“在街头上第二家店内。”公谨命手下将秦爷行李取来,把那柜里大小二锭银子返璧于叔宝。叔宝就席间打开包裹,取雄信的荐书,递与公谨拆开观看道:“啊!原来兄有难在幽州。不打紧,都在小弟身上。此席酒不过是郊外小酌,与史大哥贺喜,还要屈驾到小庄去一坐。”六人匆匆几杯,不觉已是黄昏时候。公谨邀众友到庄。大厅秉烛焚香,邀叔宝诸友八拜为交,拜罢摆酒过来,直饮到五更时候。史大奈也要到帅府回话,白显道也要相陪。张公谨备六骑马,带从者十余人,齐进幽州投文。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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