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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送走了贾云双,章廷安也不多留,极有眼色带着跟个不定/时炸/弹一般的崔琴赶紧离开。
屋子里只剩下他们几个,章平氏看着身姿笔挺,不苟言笑的模样与大儿子如出一辙的章怀豫,一声比一声重的叹气道。
“豫儿,你今天确实有些过了,再怎么看不过眼,可人家毕竟是咱们章家客人,你全程摆着脸色爱搭不理,哪有这般待客的道理?”
面对章平氏的责问,章怀豫神情坦荡一片,脸色诚恳,与之前贾云双面前那个不好相处的大少爷判若两人。他低着头,一副虚心受教的态度,点头道。
“奶奶说的是。”
这般谦逊认错的姿态,让章平氏心头残余的几缕不满一扫而光,原本到了嘴边的责备于心不忍,尽数咽回去。章怀豫从小便是察言观色的高手,眼看奶奶气已消了大半,话锋一转,不慌不忙开口。
“不过,我方才若是笑脸相待,万一让人误会我对此事持赞成态度,岂不是更麻烦?
有些事情还是趁早摊开的好,早些明白才能早日抽身。”
言之凿凿,话中深意分明指决计不会接纳贾云双。章平氏心里明白是一回事,这样坦白听到又是一回事,她十分不理解为什么只见了短短一面,连话也没说上几句,大孙子竟能那么不喜贾云双这个人。不由往前挪了挪身子,扶着榻上的小桌一角,低眉询问。
“话虽如此,可是总要有个理由吧,我看人家不骄不躁挺好的,你怎地就瞧出那么多门道了?”
眼下,章平氏虽固执的要问出个所以然来,实际上语气里已没有多少坚持成分。思前想后可想而知,一开始她的确觉得贾云双不错,贤惠大度,又知书达理,是长媳的合适人选。但毕竟将来要与她朝夕相处的是几个孩子,他们的意见才是最重要的参考。
即便她今日对贾云双十分满意,也不会因着她忽略了几个孩子的看法。有谁会为了一个外人,委屈自己宝贝多年的孙子孙女?
章怀豫面上不动声色,垂首同时黑亮的眼眸极隐晦朝旁边的章若愿瞥去一眼,略微思索片刻,才四两拨千斤回答。
“孙儿认为她配不上父亲,不提别的,单就相貌而言。父亲如今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没道理不找个秀外慧中的女人做妻子。”
坦白了说,看不上她,就因为人长得不好看?大孙子什么时候这么肤浅了?
此番不伦不类的说辞,连一旁端坐着看热闹的章晋琰也听不下去了,直把白瓷印青花底茶杯往案板上一搁,翘着花白胡子笑骂道。
“胡闹。”
章怀豫作为长房长孙从小受重视程度不言而喻,除此之外,他还是二老第一个孙子,其中疼爱更是不必说。
与同等家底那些整天只知道蹦迪泡妞的阔少不同,章怀豫丝毫没有沾染挥霍无度,好逸恶劳的不良习性。从小便聪颖懂事,长大后更是遇事沉稳,出类拔萃。
这么多年以来,若章怀豫真是个看脸的,早不知被下了多少绊子。按他所言因贾云双外貌不过关而排斥她,那绝对是胡扯。
只不过大孙子宁可找如此容易被拆穿的烂理由来搪塞他们,也不愿意说出背后真实的原因,那代表什么?
思来想去,章晋琰还是决定把问题的矛盾点抛出去,让他们父子自行解决。他捋了捋胡子,转而看向一旁默不作声的章廷居。
“你怎么看?”
章廷居自始至终置身事外,除了立场不便,更多的是想看看贾云双会如何化解一双儿女明显抵触的情绪。如果连最基本的和平相处都做不到,以后的守望相助更是无稽之谈。
很显然,她的表现并不及格。
先前他只是觉得贾云双性情柔婉,或许会是一个好母亲。可从愿儿抛出一个又一个问题,而她却模棱两可,始终对过往避而不谈的神态,充分暴露了真实情况与她所述存在一定的出入。
章廷居眉目幽深,晦暗不明,沉索片刻缓缓道。
“既然怀豫和愿儿不赞成,那么这件事暂时先搁置着,等以后再说罢。”
贾云双如此大费周章,究竟隐瞒了什么暂且不提,仅是不得子女喜欢这一点,便可被判出局了。孩子在他心中始终是排第一位的,如果不和他们心意,娶回家两看生厌,整天横眉冷对怎么过日子。
章廷居的回答在二老的意料之中,别看大儿子一天到晚摆着一副严父面孔,却实实在在是个疼孩子的。两个孩子不同意,这事十有八/九是吹了。
几位都明确表明立场了,章平氏还能再坚持什么,她算认了大儿子这辈子就是个打光棍的命。看着桌子上诚意满满的礼品,心口莫名有些发堵。
“这些东西怎么办?要还回去么?你打算怎么跟人家说?”
章若愿闻言立刻把东西双手放到桌子上,赶紧划清界限。而章廷居眼神落在那对价值不菲的镯子上,几不可见皱了皱眉。
他们原本事先说好,只是上门吃个饭探探孩子们的口风,如果三个孩子都没意见,再敲定也不迟。
没想到贾云双私下知会了她的父母,又出其不意直接把贵重礼品送出手。如此一来,他免不了你来我往,备厚礼去拜会她父母。
算盘打得响亮,也要看他肯不肯上钩。章廷居心中有了一番计较,点头安抚章平氏道。
“母亲不用担心,我会处理好的。”
一个男人若是铁了心不想娶一个女人,任她有三头六臂,千方百计也是徒劳。虽然贾云双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但父亲言出必行,既已经承诺了不会娶她,不管她翻出多大的风浪,也都无济于事。接下来的事情,统统交给父亲解决就好了。
压在心头的一块大石终于移除,章若愿整个人都放松下来,浑身说不出的轻快。回德馨居的一路上,掩饰不住嘴角上扬。
章怀豫余光瞥见章若愿一脸的轻松闲适,放缓脚步,凑到她跟前低声道。
“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了,老实招吧,为什么看那个女人不顺眼,她得罪过你?”
章若愿四处张望不敢对上章怀豫探究的目光,支支吾吾避而不答。
“哥哥不也讨厌她么?”
眼瞅妹妹顾左右而言他,章怀豫也不客气,直接伸手去点章若愿圆润的鼻尖儿。
“白眼狼!哥是因着你的关系才咬紧牙关的,你能看不出来?”
“唔,又戳我鼻子。”
一时不察被偷袭了,章若愿忙用双手把脸捂得严严实实,佯装不满来掩饰心头哽咽的感动。
看吧,这就是她的哥哥!
无论发生什么事,总是义无反顾向着她。甚至连正当的理由都不需要,只要她不喜欢,他便自动将那些障碍排除在外。
如此不讲道理,近乎偏执的护着她。
章若愿看着眼前谈笑自若,眉疏目朗的哥哥,脑海中不期然闪现过最后一次见面时,他俊逸出众的面容上满是疲惫和沧桑,曾经汇聚了星驰一般的眼睛暗淡无关,再不复从前俊美无俦的模样。她慢慢收敛了笑容,认真问道。
“你是真的不介意父亲娶谁吗?”
章怀豫有些莫名其妙,看着一本正经的小妹,颇为好笑道。
“需要介意什么,将来要跟那个女人过一辈子的人是父亲,只要和他的心意就好,与我们有什么干系?”
与我们有什么干系?以前她的想法跟哥哥一样,认为父亲继娶与他们无关,直到后来才发现错的有多离谱。
一颗老鼠屎还能坏了一锅汤,贾云双进门是做主子的,不是阿猫阿狗,也不是可有可无的丫头仆人。
她手上握着当家主母的权力,能够操控很多人的命运,其中自然也包括哥哥的人生。
贾云双进门那一年,章怀豫正值英姿勃发之龄,才华横溢,品貌非凡,可谓如芝兰玉树一般的年轻俊杰。彼时他是三朝阁老长孙,吏部尚书嫡长子,又在东宫当差,未来天子近臣,前途不可限量。
但凡京都排的上名号世家贵女,提起章家豫郎谁不倾慕三分?
奈何章怀豫一心扑在建功立业上,对这些儿女情长漠不关心。作为继母,贾云双理所当然获得了婚事的话语权。她从门当户对的几家适龄女子挑挑选选,最终定了当朝太师江溯的孙女,江汀兰。
事关长孙婚姻大事,草率不得,章平氏多方打听,最后得到的回禀皆道,江家小姐知书达理,蕙质兰心,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姑娘。
章晋琰与江溯同朝为官多年,虽偶有政见不和,但最起码对方人品还是十分正直不阿的。料想这样人家教养出的女儿,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就这样,同年九月,章怀豫十里红妆迎娶江汀兰为妻。郎才女貌,当时也被赞为一段佳话。
刚开始的时候,江汀兰的表现一如外界所言,孝顺长辈又通情达理,清丽绝尘的容貌再加上言行举止中的大家风范,很得长辈们喜欢。
章怀豫是个比较慢热的人,不可能跟一个相处没多长时间的人柔情蜜意,耳鬓厮磨,何况当时他正处于事业开拓期,精力有限。
但作为一个丈夫,对江氏该有的尊重和维护他从不怠慢,那段时间两人虽说不上如胶似漆,最起码的相敬如宾还是有的。
就在彼此陌生的两个人相互磨合相互靠近时,他们迎来了生命中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孩子。
确认江氏怀有身孕那天,章平氏喜极而泣,全府上下尽是一片喜气洋洋。正当她们怀揣着满怀的祝福为一个即将到来的新生命暗自祈祷时,未曾想到的变故悄然发生了。
成为准孕妇的江氏除了害喜厉害没有胃口之外,她变得敏感,暴躁,恐慌,不安。像是剥落了那张尽善尽美的面具,真实的江氏草木皆兵,让身边的每个人都能感觉到浓重压抑。
她害怕怀孕期间有人爬床,一天之内把清风阁稍有姿色的丫鬟里里外外换了个遍,身边陪嫁的赏月、听风也因各种莫须有的罪名被打发走,整得院里人人自危。
有时章怀豫耽于公事,回来得晚了,迎接得便是一场雷霆之怒。江汀兰会召来他身边的随从一个一个仔细盘问,去了哪些地方,吃了什么,见了什么人,聊了哪些内容,都要一字不漏的复述出来才罢休。
刚开始章怀豫念她怀孕,也纵着她胡闹,每日尽量抽出更多的时间来陪她,试图抚平她躁动的情绪。可他一个公务缠身的大男人,总不可能时时拘在内宅。
那段时间章怀豫只要离开她身边一步,江汀兰便会嚎啕不止,歇斯底里地嚎叫,简直逼得人喘不过气。
江汀兰这种疑神疑鬼的程度已经超出孕妇情绪波动的正常范畴了,章怀豫心存疑惑,差人经过一番调查才得知。
江溯光风霁月了一生,可他独子江茴早些年却是游戏人间的花中高手,近几年在江溯的强行打压下,才有所收敛。
妻子江元氏当初因姿色过人被江茴看上,娶进江府,家世却并不显赫。以色侍人怎能长久,随着韶华渐逝,难免色衰爱驰。
偏偏江元氏又是个不知命的,一连生下三个女儿后并不死人,将身边的陪嫁尽数开脸来笼络丈夫的心。
小小年纪的江汀兰跟在母亲身边看得多了,对爱情的向往在残酷的现实面前,全部转化为一种可笑的讽刺,再加上江元氏终日耳提面命“不要相信男人的花言巧语”“男人没一个好东西”“男人是这个世界上最薄情寡义的东西”云云,耳濡目染之下她被彻底洗脑,养成了杯弓蛇影的性子。
江汀兰内心深处充满了彷徨不安,害怕重蹈覆辙。一开始刚嫁进章家的时候,丈夫爱重,公婆和善,还能够保持本心。可这看似美满和乐的环境,不可能将那些深深植根于她心底多年的思想祛除,反而逐渐扩大。
她得到的越多,越是幸福,就越是害怕失去。孩子的到来,恰好成为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得知前因后果的章怀豫心疼江氏那些不为人知的过往,曾一而再再而三的对她承诺过,不会纳妾。无论她这胎是男是女,都会好好抚养。
可收效甚微,江汀兰已经完完全全封闭在一个死角里,什么都听不进去,固执己见的用那些极端的方式,捍卫着自己幸福的同时,让身边试图引导她的人筋疲力尽。
短短的一两天还好说,时间久了,谁也经不起这样日复一日,毫无成效的无果坚持。章廷居、章晋琰、章平氏一个个相继放弃,章怀豫的耐心也所剩无几。
泥人还有几分尿性,何况他一出生便众星捧月一般长大,自然有自己的骄傲。他已经不止一次起誓不会纳妾,可江汀兰总是提心吊胆,一次次怀疑他的用心,让他的承诺显得滑稽可笑,不值一文。
她每天除了吃饭睡觉,便是跪在佛堂烧香拜佛,求菩萨保佑自己一举得男。保佑那些狐媚子统统离丈夫远一点,不要纠缠不散。
她一边肆意挥霍着丈夫对她的关心与纵容,一边又跪天跪地,拜托神灵帮忙笼络丈夫的心,终日战战兢兢,旁观者都替她觉得累。
江氏的胡搅蛮缠把章怀豫的忍耐一点点磨灭殆尽,渐渐他疲于应付,两人的关系降至冰点。
即使这样,章怀豫也没有完全放任江氏不管,仍每日例行公事去看望她,一日三餐吃了什么喝了什么总命人细细禀了。
江汀兰害喜吃不下东西,章怀豫特意派人南下连夜运了汁水丰沛的柑橘过府,给她解馋,吃穿用度皆是府上独一份。
只不过这番真心实意的付出,非凡没能给她吃下定心丸,反而引来更深的猜忌。
这种恶性循环一直持续到孩子将满三个月的时候,那天晚上电闪雷鸣,暴雨倾盆。
江汀兰不知从哪得知章怀豫彻夜未归的消息,向来多疑的她一听便认定他是同江茴一样,被那些妖娆妩媚的妖精勾了魂魄,宿在花红柳巷了。心头的忐忑恐慌迷了心智,她似是魔怔了一般,鞋也不穿赤脚下了地,不顾众人阻拦硬要冒雨去寻。
你推我搡间,江氏一不小心从台阶上滚下去,滑了胎。
她原本已是半疯半傻,全靠肚里的念头支撑。孩子一没,她一口气提不上来晕厥过去。等清醒之后,人是彻底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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