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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梦里她似乎是她自己,又似乎是他,一梦里感觉到摧心之痛,看见他眼底的无尽言语。

    她沉默平躺,想着那一日那一刀,今日这一刀。

    感觉到手还在耶律祁怀中,她默默地,将手收了回来,拢在自己袖子里。

    空气中有种微凉的沉默。

    耶律询如翻了个身,似乎发出一声淡淡的叹息。

    天渐渐又快亮了。

    景横波醒得很早,她被一种奇怪的声音惊醒,那声音彷如有什么巨物在雪地上被拖动,她听着听着,霍然坐起,唰一下奔出去。

    一出门就看见一大团东西,从那边坡下飞起,擦着一片落雪的树梢,沿着悬崖的方向吊起不见。

    她呆了半晌,破口大骂:“紫微你个老不死,你活着就是为了恶心人的吗!”

    山崖上头传来嘎嘎笑声,此刻她听着,简直就是世上最难听的声音。

    该死的老混账,把她昨天辛辛苦苦打的雪熊给拖走了。

    本来这雪熊储存在这雪谷,足可以够三个人吃一个月,她最起码食物不愁,可恨这老家伙为了增加考试难度,直接偷走了猎物,可以想象得到,老不死偷一次就会偷第二次,之后她打回来的猎物,一样还是会被偷。

    果然上头传来老家伙的声音:“你如果有一天能留住猎物,就给你加半分。”

    随即上头抛下来一包盐,算是老家伙偷走熊的回报。

    盐还是要的,在这雪谷里没法搞出盐,景横波不想等出谷了自己变成白毛女。

    她站在门口哼了一声,回到雪屋里,耶律姐弟都醒了,耶律询如问:“怎么了?”

    “老不死又抛他的内裤来恶心我。”她轻松地掂了掂手中的盐,“不过我要了他一包盐。回头咱有口福了。”

    耶律询如似笑非笑,耶律祁目光温柔,道:“你坐过来,我给你烤熊肉。”

    “我想先出去散散步,再回来吃早饭。”景横波挥挥手向外就走,“你们先吃,不用等我啊么么哒。”

    她二话不说走了,雪屋里有一霎沉默,随即耶律询如笑笑,悠悠道:“确实是个好姑娘。”

    耶律祁只温柔地叹息一声,半晌道,“这种雪谷雪地之下,会有雪鼠,雪鼠的洞里会有存粮。”

    “行了,明白了。”耶律询如手指点着他的额头,“你歇着吧,我来。”

    “姐,你别累着。”

    “得了吧,别假惺惺的。不是为了追你未来媳妇儿,姐才不帮你跪着挖洞。”

    “姐,回头我亲手给你煮杂粮粥吃。”

    “得了吧,还不是给她煮,我分一杯羹?”

    “你在醋?”

    “有本事你让她醋。”

    “唉……”

    ……

    景横波精疲力尽地拎着一只断腿兔子,走在回来的路上。

    这雪谷里的动物,看似普通动物,但都比普通动物更狡猾更灵活,皮毛极滑,速度如电,连一群兔子都长出獠牙,还会分工合作,虚晃一枪。

    她在山坡密林上下穿进穿出,跑了个魂飞魄散,才一个狗吃屎逮住了一只兔子,那兔子还是跑晕了,自己不小心撞到树桩上撞昏的。

    她一路思考着,等会怎么和耶律姐弟解释,熊肉不吃吃兔子的事儿。就说兔子肉比较好吃?

    兔子肉未必好吃,熊肉更难吃,粗粝微腥,她现在想吃的,是一碗熬得浓浓的,稠稠的,闪着亮光,泛着粮食清香的热粥……

    她忽然顿住脚步,嗅了嗅,咦,空气中怎么真的有浓浓的粥香?

    幻觉了吧?这里哪来的热粥。从进入七峰山,她就没有机会好好吃过一顿饭。

    可是……她摸着肚子,肚子立即非常应景地发出一串咕噜声响……她真的很想吃粮食,吃米饭,吃一碗热气腾腾清香四溢的粥……

    “吃饭咯。”耶律询如从雪屋里探出头来,手中一个树皮碗,碗里热粥,香得让她发痴。

    耶律询如接了她进门,姐弟俩没问为什么不拿熊肉拿兔肉,也没问散步怎么散这么久,耶律询如只管将粥塞进她手中,笑嘻嘻地连她的手一起捧住碗,道:“手好冷,来,喝口热粥暖和暖和。”

    景横波准备好的解释都咽在了喉咙里。她低头盯着碗,碗里的粥浓稠,熬出微微的油光,对面那两人笑容从容温柔,没有疑惑试探和不安,只有亲切包容和守候。

    这一霎雪屋温暖,所有人的面目浸润在那锅热粥氤氲的气息里,线条贴心柔和。人人眼中微光流动,似有家的气息。

    她忽然鼻子一酸。

    多少年没有尝过这般滋味,家的滋味。

    她总将每年和三个死党吃年夜饭的场景,记得清晰,就是因为只有那一日,她们才能忘却研究所小白鼠的生涯,忘记自己的孤儿身份,找到一丝相互体贴和支持的家的氛围。

    此刻,这对也是孤儿,遭遇更惨的姐弟,在这冷冷雪谷中,将这场温暖,不动声色送给她。

    “小祁的手艺哦,他熬粥也是一绝。”耶律询如笑着对她举了举碗。

    她埋头喝粥,粥里杂七杂八各种谷物,还有栗子松子等物,一看就是从哪个洞里掏出来的,但粥真香啊,她终于知道,人间珍馐,返璞归真才是至味。

    她只喝了半碗就放下了,给一直微笑看她的耶律祁装了碗粥,石锅里的粥不多,她看得出洞里扒出的粮食有限。

    伤病之人,才最需要这种东西,如果不是知道她不吃耶律祁也不会吃,她连这半碗都不会吃。

    “我吃过了。”耶律祁道。

    “呵呵。”她笑,“你再说我就另造一间雪屋,咱们分道扬镳。”

    耶律祁只好来接碗,手刚刚抬起,就被身边耶律询如一把按住,“小祁,你这样会牵动伤口,来,姐姐喂。”

    耶律祁表情很有点无可奈何。

    景横波摸着下巴盯着假惺惺的耶律询如——彪悍姐姐有这么宠弟弟?她怎么听说当初耶律祁偷懒不肯练武,耶律询如一脚把他踢沟里过?

    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她默默数着:一、二、三……

    果然第三声刚过,耶律询如的树皮勺子便戳到了耶律祁的下巴。

    耶律祁的笑容更加无可奈何了。景横波理解为敢怒不敢言。

    耶律询如放下勺子,来坦然招呼她了。

    “小波。”她道,“我是瞎子,看不见,你来喂吧。”

    耶律祁似乎又想抬手自己接碗,但手被姐姐一屁股坐住,他想说什么,耶律询如一个眼风飞过去,他只好闭嘴。

    景横波嘿嘿一笑,觉得和这对奇葩姐弟一起落难,其实很有意思。干脆大大方方坐过去,持了树皮勺子,笑道:“来,乖弟弟,姐姐喂哦。”

    耶律询如眉毛一挑——再暧昧的气氛,给这么坦坦荡荡一调笑,瞬间就冲没了。

    耶律祁神情却似乎很满意,当真很乖地张开嘴,由景横波一口口喂。热气冲上他脸颊,微微泛上些血色,显得肤光晶莹。

    雪屋里只闻碗勺微微碰撞之声。

    景横波垂着头,她感觉到耶律祁的目光,一直似有若无地笼罩着她,他和目光如笑意一般,都是千丝万缠,无处不在,看似蜻蜓点水般过了,其实一直密密如小雨,待你投身其中。沐一场江南烟雨,心事万千。

    靠得太近,呼吸相闻,他的呼吸微微急促,也不知道是伤者病态,还是心思浮动。

    太安静,安静得让人不安,她忍不住要找点话,打破这一刻脉脉的沉静。

    “可惜没有小菜。”她笑道,“其实这种清粥,配榨菜最好了……”

    说到这里她一顿,眼前掠过一碗清粥,白瓷盘里淡黄色的榨菜。

    她听见她自己急切地问:“好吃吗好吃吗?”

    她听见那个人清清淡淡地道:“不错,不过我怕咸,你多吃些。”

    手忽然一颤,勺子戳到了耶律祁的下巴。粥水翻在了他衣领上。

    她惊醒,手忙脚乱地去擦,耶律祁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她顿住,看了看自己的手,看了看他,他眼神深深,似了然,似悲哀。

    那些彼此错投的心思,是这山谷中永不停息的风,在方寸之地冲撞徘徊。

    半晌对视,他却又恢复从容,放开了她的手,慢条斯理拿过一边的布巾,替她把被粥水沾湿的手指擦干净。

    他动作细致,如待珍宝。

    景横波有点麻木地收回手,垂了头,逃避般地道:“我去练功。”匆匆出了门。

    迎面的风雪冷得彻骨,却也令人清醒,她大力搓搓脸,呵出一口热气。

    人生是不是总是这样,贪恋什么,便会失去什么?

    接下来的时间,她很忙,在林地间追逐了半天猎物,最后猎到只狍子,铲了很多雪砖,又做了一个雪屋。

    这个雪屋只能容一人进入,她打算给自己住。那间屋子三个人住,有点太挤了。

    晚上她搬了自己的熊皮去隔壁睡的时候,那俩姐弟一个都没阻拦她,她倒心中有愧似的,在隔壁翻来覆去好久没睡着。

    刚沉入梦乡,忽然听见耶律询如尖叫:“啊!不好啦,小祁伤势发作快死啦!”

    她连滚带爬地扑到隔壁,一瞧,耶律祁在冲她无奈地笑,耶律询如一脸坦然。

    她还没想好是发作呢还是一笑了之,那彪悍姐姐已经以瞎子不能有的速度,快速占据了她的那个小雪屋,把她留在了耶律祁这里。

    景横波表示对姐姐的拉皮条行为十分不齿。

    雪屋小,再怎么避让,也等于睡在他身边。耶律祁发烧昏迷时她忙着照顾,还不觉得什么,如今两人都清醒着,她顿时觉得浑身都不自在,小小雪屋里,满满都是他的气息,说不清是什么味道,沉郁好闻,像午夜里兰花在开放。

    而他同样一动不动,也觉得小小雪屋里,满满都是她的气息,非花非草,香得热烈又隽永,让人想起初夏草原大片大片的花儿。

    两个人都没睡着,他在数她的呼吸,她在数自己的心跳。他的目光只落在她的背影上,油灯的光芒浅淡,于她身形曲线上镀一层金光,那般起伏美好如精致山峦,尤其腰部一个跌宕的收束,让人惊叹世间怎会有这般恰到好处的弧度?

    只是那般姿态似乎有点太绷紧,从头到尾一个姿势就没变过。

    他轻轻叹息一声,微带怜惜——这样会睡不好的。

    她肩上的毯子滑了下来,他凝视她背影半晌,见她坚决不肯动,便伸手替她轻轻拉上。

    感觉到指下的肩背更加绷紧,他缩回手,微微笑了笑,手指一拂,点了她睡穴。

    与其这般抵抗,不如给她一场放松。

    兽油灯的光芒映得他眼底光芒流动,不知道是寂寥还是惆怅。

    那些近在咫尺的距离啊,有谁知道远在天涯。

    ……

    天亮的时候景横波醒来,觉得睡得很好,前夜的疲惫一扫而光。

    随即她便蹦起来,道“糟了!”,急忙奔到隔壁雪屋去看,果然耶律询如睡得香甜,但她藏在屋子里的狍子又没了。

    耶律询如知道紫微上人半夜摸进雪屋,将猎物盗走后,不仅没有失落,反而兴奋地对天大叫。

    “紫微!紫微!昨晚你是不是来我闺房了?啊我的清誉被你毁了,你要记得负责啊!”

    想了想道:“你不好意思负责,我对你负责也是可以的。”

    想了想又道:“昨晚的狍子算我给你的定亲礼,就这么说定了。”

    “啪。”一声,上头砸下只狍子,耶律询如气吞山河地对景横波一摆手,“行了,狍子还回来了,今天你不用去打猎了!”

    景横波看耶律询如的眼神,充满崇拜……

    ……

    雪谷里的日子,渐渐安定下来,一开始景横波需要辛苦地去打猎,晚上还要想尽办法藏匿好自己的猎物,以免被某个老不要脸偷走。渐渐耶律祁伤势好转,他稍稍能动的时候,景横波顿时轻松了许多,他有很多打猎的小手段,用来打猎事半功倍。几天之后,景横波再斗雪熊,就已经没了第一次的吃力,她很快也适应了在雪地、冰湖、乃至九十度悬崖上的各种身法,同时因为几乎不停息的作战,她体内藏着的各种丹药之力,被加速调动,配合着这雪谷特别澄净的天地之气,她几乎每天都能感觉到,体内原本有些紊乱的各种气流,在飞快融合,如万流归宗返璞归真,渐渐凝化。

    这一夜月又圆,月光如水,映得雪地澄明如一色,坐在雪屋顶上的景横波缓缓睁开双眼,一张口,吐出一口纯白的气流。

    这气流自丹田深处生,圆润流转,光芒如银,似一轮满月,在体内以顺应宇宙的轨迹,不断流转。

    明月心法。

    这一霎雪谷中,永不停歇的风雪忽然一停,头顶上月光大若圆盘,如近在咫尺。满天满地,都光如明镜,静若深渊。

    顶级心法初成,苍天自有呼应。

    雪屋内,耶律姐弟亦有所感应,相视一笑。

    “她真是个有造化的女子。”耶律询如轻轻感叹,“七峰山的明月心法,听说讲求缘分,十分难练。我原想,就算紫微上人对她一再打磨,她也未必有机会水到渠成。毕竟她修心太迟,毫无基础。不曾想,她还是令我意外了。”

    “她本就是非凡女子。”耶律祁微笑。

    “二十岁开始修炼心法,半年有成,这要传出去,不知道要惊呆多少人。只怕那些世外宗门,都少有人有如此记录。至于普通江湖,就更不用说了。”耶律询如仿若说的是她自己一样,满脸都是光彩。

    “其实她的天赋,并不是顶尖。”耶律祁轻轻道,“但世间天性、经历、机缘,再无人及的上她。明月心法,心若明月,辉光在天,无远弗届,过去未来。要修炼者心如明月皎洁,也要如月光境界开阔。要经世间起伏苦难,却必须保持灵台不染。她经历人间磨难,虽狡黠多变,但内心正气不灭;她又有诸多机缘,体内仅仅宝丹便不下于三种,打下了他人难及的基础。她更有天赋异能,本身和上天神通呼应。所以紫微上人选中了她,给她这处最为澄明干净的雪谷做最后历练。此处居七峰山第七峰,地势最高,月光最明,浊气最少……万幸她终于成功。”

    “我总觉得……”耶律询如似在沉吟,“紫微挑选她的原因,并不仅仅是因为以上这些,可能还有别的我们不知道的……”

    耶律祁笑了笑,想着景横波的特立独行,和她嘴里冒出的各种奇奇怪怪的话。

    她总是不像这里的人,或许,这也是个原因吧。

    “明月心法,练成的人会越来越美,哼……”耶律询如语气嫉妒,神情却欢喜。

    屋顶上,景横波仰起脸,脸庞比月色更皎洁。

    ……

    ------题外话------

    年底太忙,早起更新,不然就不能准时更了。万更这种事,数数日子,到今天正好三个月,坚持一天是一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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