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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宅最后一进院子是李家主人翁的起居之所。早年他尚康健时,这里金玉满堂,富贵逼人。不过自从前些年病倒,那些贵气的摆件或者字画都让李齐,李家这一代的掌权者命人收了起来。现在,除了紫铜的香炉和博古架上寥寥无几的陈设之外,这个房间,已经看不出住着掌握李家命脉的人。
这几日时断时续地下着雨,天沉沉地堆积着烟灰的层云,哪怕是白日也阴得厉害,更不要说这原本便亮得晚的冬日早晨。
房间里回荡着类似于风箱抽动的呼吸声。上好的丝棉裹了厚厚的棉胎,其上搭了条柔软的狐皮毯子,但露在被子外的皮肤仍旧透着不健康的,濒死的青灰。
呼吸极类破了洞的风箱,在厚重的被褥之下,萎缩的,可以数出肋骨的胸廓一点点挣扎着收缩,鼻端却只见进气不见出气。几乎从不停顿的低弱的赫赫粗喘似乎在拼命向那些厌烦的,麻木的人们提醒,躺在青蝠献寿酸枝架子床上的老人还留恋人世,拼命苟延。
“痛啊……”痰音裹着含混不清的喊叫从老人的嘴里打着滚跌出来,落在地上,连薄尘都惊不起。
皱纹和老人斑占据了这张脸的大部分空间。稀疏的老人眉上两侧驿马隆起,在相书上说,这是少年可得财利;人中长深虽然福禄滚滚,却又显得嘴唇尤其凉薄。多年病痛,老人脸颊已是瘦得脱形,不过颧骨高耸,想来年轻时也并不是什么宽厚的脾性。
的确如此。
有婢女端了水盆和手巾过来,小心地为老者擦去满头冷汗,十五岁少女温热的手指不小心触到了皱纹密布如皴裂树皮或深沟险崖的皮肤,她打了个寒颤,战战兢兢地将几乎脱口而出的惊呼一点一点重新从齿缝生拉活拽,重新咽回肚底。
婢女想起早些时候为同伴敛尸时触碰到的皮肤,冰冷,僵硬,没有一丝活气。
她默默地将手巾拧干搭在铜盆边沿上,忽然就镇定了下来。婢女端着开始变冷的水盆步履匆匆,很快,被重新阖上的门扇之后脚步声渐行渐远。
李永伯坐在连接着父亲卧房的小花厅里,从卯初到现在一个多时辰,仆役们忙忙碌碌地从这位李家大少爷身边来来回回,他也毫无反应,只有当几个管事不时回到这里时,他才冒出些人气来,听取回报或者下达命令。
他脊背僵直,两只手按在大腿上,藏在阴影里的脸上颊肉偶尔会怪异地扭曲,浮现出咬牙切齿的神色,不过很快就被真切的,毫无花假的忧心忡忡给掩盖了过去。
李永伯盯着青花瓷盖碗看了半晌,然后又抬头盯着门口的方向。廊外的青石板上还泛着潮气,那是前夜里下的雨,他现在还能回忆起淅淅沥沥清晰的雨声,忽然想起昨夜里心爱的三房小妾翻过身迷迷糊糊在黑暗里问他,伯官儿,还不睡?
暗夜里只能看到一道起伏的,不甚明了的女体曲线。他是怎么回答的来着?李永伯突然发现自己无论如何想不起自己当时的回答,不过大约是雨声太吵一类。
贴身的小厮富贵走了快有大半个时辰,李家大少爷等得有些不耐烦,他想喝口茶,却在指尖刚碰到瓷器时大发雷霆,险些掀了桌子:“这是要死了!?大冬天的是要冰死哪个!?”他猛地跳起来将青花的茶碗掼在地上,深褐的茶水带着茶叶溅到李永伯崭崭新的松江布直裰袍角上,又惊得他原地一跳。
伺候茶水的下人扑通一声跪下,浑身抖得像在筛糠。
早些时候里去病人卧房里伺候的婢女出来了。见这一幕,她险些没有端住手里的铜水盆,有心想退回去,李永伯早就看见她了,一脚把跪着的下人踢开,朝着婢女不耐烦地喝道:“老头子怎么样了?咽气了没有?”
“主人翁还有气。”婢女小心翼翼地回答:“在喊痛。”
“痛痛痛,死了就不痛。”李永伯不耐烦地回了一句,他没好气地往水磨石地下啐口唾沫,“老不死的怎么就不晓得一了百了呢?”他实在是等得不耐烦,又是寅中就被叫起来,原以为就是那么一哆嗦的事,结果老头子不肯死,害他白白等了半天。
“照顾好老爷子。”最后李永伯决定先去睡个回笼觉,临走前他扔下吩咐:“等老头咽气了再叫我。”
婢女赶紧行了个福礼,应道:“是”。
发了一通脾气,那些沉积在心底莫名的郁气多少散了些出来,在花厅外的小花园里转了两圈,李永伯又倒转回来,不急着走了——他原本打算是回自己的院子,但转念一想,不妥。今天是个大日子,他兀自盘算着,又踱着方步在屋里转了几个来回。论起年龄,这位李家大少爷也将要到而立之年,行事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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