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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灰的瓦片逐渐濡湿。
雨丝过分绵密,川南初冬的雨水多得可怕,没有风声,没有雷声,当然也没有雨声。只有被磨得光溜的青石板逐渐从干燥的青灰变为潮湿的深黔,那些坑洼里积起水来,逼得行人脚下更快几分。不多时,街面上只看到那穿了蓑衣斗笠的人,那多半便是讨生活的小贩,趁着雨势不大,还打算做几桩生意。
天空从早到晚都被烟灰的色彩占据,层云厚重地压下来,雾气是一层擦不去的轻纱模糊了人们的视线。有钱的人家早早烧起了炭盆,穷人只好往破旧的夹袄里塞满了芦花和布头,穷汉闲人袖着手或是蹲在风雨桥的廊下,或是蹲在挨着大街的墙边,连闲聊的心思都生不起,只盼着早些放晴,去素日里相熟的人家寻些活儿干,也好为家里的堂客娃娃多攒下几吊钱。
有脑子灵光的,便去守在李家仆役出入的角门,今早开始李家便动静不断,许多人亲眼看见管事们带了跑腿仆役忙上忙下,话里话外漏出的风都是李家主人翁怕是要捱不过去,左右就在今天。
“我听说李家这回排场大,”等得无聊,一个叫二狗的汉子神秘兮兮地左右看看,又作势压低声音,道:“青龙观的道长请了个精光。”
有人便笑他消息忒不灵光:“圆觉寺的和尚也来了!那算什么!”讲话的人洋洋自得,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又清清喉咙,道:“我还听说等头七过后,李家要为主人翁积阴德,开流水大席,这个数,”这汉子从袖子里抖擞出个手势,实在羡慕得紧:“七天!”
周遭的闲汉先是低低地惊叹一声,倒是七嘴八舌地理所当然开口:“那是,富顺场上第一的人家……”
“当年李家的二少爷落地办满月酒,三天流水席不歇气!杀了十头猪,随便吃!”
“他们大少爷出门,我没见重了衣裳。”
“李家的老少倒不是抠门的,手头大方。”
“不然富顺这许多盐商,怎就叫李家熬出了头?”
说着说着,话就扯远了,有人冷不丁提一句:“当年李家那位太太的白事,也是好阔气。”
场面上猛地一静。几个人你看我,我看你,彼此脸上都带几分尴尬。开口的人悔地想打自己一嘴巴,挠挠鼻子有些讪讪地说:“这就是一说。”
有人把话接过去:“也没什么不能说的。”说话的是先头那位的姑表亲,有心维护亲戚,便作出十分不以为然的颜色来:“我家婆娘当年还在席上端了碗红烧肉,现在那碗还在我家灶房,上好的细白瓷碗,过几年给我闺女当陪嫁。”
有人开了口子,后头的人便也不如何忌讳了。更何况大户人家后宅的长短,一向是街头巷尾喜欢的话题,便有人接下去说:“那位太太听说就是前面街上陈秀才家的闺女。”
“秀才家好好的闺女去给人做妾,”说话的人年岁有些大了,心肠便软了几分:“福气也薄,一进门就要伺候老的小的,也难怪没几年就走了。”
那个说婆娘藏了细白瓷碗的粗汉到还细致,皱了眉道:“妾不妾的不好乱说,当年我在李家帮过几天工,看见花轿正经从正门进来。”
忽然听见角门那边一声喊:“十个小工,管两顿饭,每天二十文现了账,哪个要来?”
顿时谁都没了闲扯片的心思,一窝蜂朝角门涌过去,说家里留着细瓷碗要给闺女做嫁妆的汉子一蹦三尺高,硬是把旁人压下去一个头:“我我我!”
大少爷李永伯一脚踢翻酸枝雕花圆凳,他在原地转了一圈,神色可怕极了,来报信的小厮咽了口唾沫,不自觉地小心往后退了一步。
“你刚才说什么?”李永伯声音里跟淬了毒似的,他阴恻恻地盯着浑身抖得跟筛糠样的小厮,背着手朝他踱了两步过去,“你再给我说一遍?”
小厮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原本惨白的脸又褪了一层血色,看着人气都没有了。他不敢抬头看李永伯的脸,扑通一声跪下,男孩打着哆嗦,变声期的声音又干又哑:“二少爷从后门回来直接去了主人翁的院子,现在主人翁叫大少爷过去!”
“哐!”
李永伯猛地一脚踹在小厮的肩头,直接把他从花厅踹到石阶下。然后劈手夺了婢女捧在手里的茶碗摔在地上,深褐的茶水全溅在簇新的衣袍上。他又急又气,呼哧呼哧地喘气,脑子里反反复复地只有一个念头,那个小杂种他居然回来了,居然进了家门,那老不死的居然还没死!
正好过来的贴身仆役富贵青白着一张脸,他不敢看房间里的一片狼藉,贴着墙根一溜小跑进来,然后心一横跪在碎瓷片上垂着头不敢看李永伯的脸:“回大少爷的话,三太爷死活不见我,后来就听说他带了三房的大爷去了主人翁的屋子……”这话说到最后,已经是快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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