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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户人家的祠堂,除了年节祭祀,便是逢族中大事方可由族老带领开启。
看守中堂的仆役是个老头子,他哆哆嗦嗦地取了钥匙开锁,然后又吱呀一声推开门,这才悄无声气地寻摸到一边去了。
由三太爷带领,一行老老少少撩起衣摆,沉默地跨过门槛,然后分列两侧站好。
祠堂传说是当年那位带全家入蜀的李家先祖同四个儿子一起修的,当年不过只得一间略齐整的青砖大房罢了,空荡荡的祭台除了上供的五世先祖牌位便别无他物。但如今李家的祠堂早已不是开初的样子,黑瓦白墙,规整的三进院落,青衣小帽仆役晨昏定时洒扫,香烛的味道浸染了建筑物的每个角落,长明灯四时未断。
至少对于李永仲来说,他并不喜欢到这里来。
这间阴暗的建筑并不因为白昼的到来而有所改变。当初祭台上只有聊胜于无的五个牌位,但现在,密密麻麻的牌位已经占满了三层的祭台,并且有向两侧绵延散开的趋势。黑压压的牌位就像一座巨大的山丘,直面任何敢于站到它们面前的人。
哪怕是纨绔浪荡的李永伯,自走进祠堂之后脸色都难看得很。气氛压抑而沉默,只有专司祭祀的族人敲响铜罄时发出的冷泠泠的金属敲击声,那是提醒族人跪拜行礼的声音。
三太爷板着脸站在行列的最前方。待众人跪拜完毕,他咳嗽两声,仿佛尽力用嗓子的最深处将声音迫出来:“今天,列祖列宗在上,各位族老宗贤在列,大房子孙,长子,李永伯,”
“在。”李永伯应声出列。
“次子,李永仲。”
“是。”
“因家产分产一事,到至堂前。列祖列宗,族老宗贤,各为见证。今日事毕,白纸黑字,落款……无悔!”
“是!”
叹了一口气,三太爷缓下脸色,低声问面前站着的两兄弟:“现下,还没到最后一步,伯哥儿,仲哥儿,你们父亲辛劳一声,攒下这点东西。按说大房的事务我一个外房人不好掺言,但总算忝为长辈,厚着脸皮劝一句,你们是亲兄弟,打断骨头还连着筋,不要为了一时之气,断送大好基业啊。”
李永伯只从鼻腔中哼出一声,便再不搭话。倒是李永仲朝三太爷笑笑,拱拱手道:“长辈的好意,晚辈心领。但眼下的情形,再强拢在一起怕要伤兄弟和气。”
既如此,多说无益。三太爷再叹了口气,点点头,道:“既如此,便立契书罢。”
正当其时,天色阴晦,冽风如刃。
李家长房所有的十四口盐井一分为二,两兄弟各得一半,之后经营互不干涉——这条消息很快就在富顺地面上流传开来,大小盐商们窃窃私语,尤其对于其他五家大盐商来说,李家兄弟阋墙,简直再好不过。有不少人就此扬言:“李家这是要败家啊!”
“啪!”
刘三奎一下合拢手中的折扇,两道粗重的眉毛很有点要飞起来的意思。他喜不自胜,背着手在房里来回踱步,心下盘算:“好!就等着这一天!李家十来口井,这一团盐不拆开,吃到嘴里会被齁死,得打散了才好从容行事。”
想到后头,真是有点喜不自禁,手舞足蹈的味道了。
富顺这川东小镇,冬日里阴冷潮湿,淫雨不断,下雪的光景倒很难得。但今晨起来,天色便灰得厉害,仿佛炭火余烬颜色的云层压得很低,到处都漂浮着一股土壤返潮的腥味。
大管事指挥着仆役往各处张挂灯笼等物事,又加派人手巡视各处,未至午时的光景,好像大颗盐粒的雪花飘飘摇摇地落了下来。午后再看,黑瓦上已覆了薄薄的一层,放眼望去,天地之间混同一色。
“现下看似平静,实际暗流涌动啊。”王焕之感叹一句,眼光一瞥,李永仲抱着手炉拥着貂皮大氅,守在火炉前饶有兴致地看着雪景。听到师爷开口,他也并没有说话的意思,只是提起坐在炉子上的提梁壶,为两人的杯中添了一注热水。
王焕之重重地咳嗽一声,加重语调道:“东家,现在可不是赏雪的好时候吧?”
“富顺难得一场雪,莫要搅了兴致嘛。”李永仲心情倒好,笑眯眯地回了一句:“如今事已成定局,还有甚好说的呢?”
“东家,要说将老井抛出,这倒是步好棋,但新井也去掉一半,这可有些……”不同李永仲,王焕之始终对分产这件事心存疑虑,但就像李永仲所说那样,现在已成定局,再说这些也毫无益处。
李永仲捧着茶杯,呵呵一笑,显然不以为意,道:“我那好大哥就不是个能吃亏的人。如此分法他还大叫不公呢……真是丢尽父亲的脸。”最后一句他的声音压得很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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