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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关将近。街头巷尾弥漫着松柏枝燃烧的气味,内里藏着一道橘皮的清香,腊肉腊肠被高高挂在天井的屋檐下,下头通常会蹲着几只馋嘴的猫狗,非要人挥着大扫帚赶过来,否则决计是一动不动;雨水在某一日后开始减少,虽然天空依旧是阴沉的铅灰,但微薄的阳光偶尔会刺破午后厚重的云层,扫过墙头窗棂,最后为倚窗刺绣的女子投下一道长长的影子。
货郎在城里往来得更勤了些,背着比他人还要高的货架竹背篓,高高举起拨浪鼓拼命摇动,试图将那些在门板后头犹豫的小媳妇小孩子召唤出来——给灶王爷上供的胶牙饧总得要吧?拜祖宗的香烛纸钱必须备吧?一年到头的辛苦,不得给自己买上个新头钗?新头花?这时候,谁都愿稍稍松手,给他几个上好的官钱大子。
这算什么呢?大头还在后面呢。挑一个好日子,当家的媳妇带了自己汉子;当爹把娇气的小闺女抗在肩头,当娘的牵了似牛股糖一样扭的皮小子;还有那当差的媳妇子,跑腿的小小子,帮闲跟班,提盒的提盒,扛箱的扛箱——县城里头横平竖直四条街上,卖布的愿意多饶你半尺几寸;卖肉的往熟客的兜里多塞上半截大肠;卖菜卖鱼的在秤上松松手,几钱半两的不收你的零头,另有数不尽的店铺——做灯笼的,写对联的,卖年画的,卖干货的,卖杂货小玩意儿的,各处都塞满了黑压压的人头。
似乎此刻一切的热闹喧嚣忙碌,都是为了三十那天高堂在上,夫妻并肩,稚子欢笑的阖家团圆。
李永仲名下的井场却忙碌依旧。这隆冬腊月,天光还早,伸手不见五指之时,井场上已经灯火通明。只穿短衣,甚至****上身的挑水匠筋肉乣结,周身大汗淋漓,人人手提两只沉重的盐水桶腿脚飞快一丝顺序不乱;算账计件的管事带着学徒,挑水匠每提一担水,就在各人名下的竹签上挂根麻绳,每天晚间结账,十日一发钱,多劳多得;已经煮好的白花花的盐巴百斤一袋,堆在井场最稳妥的房子里,防水隔潮。
李永仲带着来巡查的管事们从灶房往外走,他脚下飞快,一边要分神吩咐回事的跑腿,一边还有空转头同此处的管事说话:“我看出气不是很畅快,你找工匠来看过没有?”他看似面色平静,但执掌李家以来,一日比一日威严日深,自有一股子摄人的气场在,原先还敢跟他顽笑几句的随从跟班现在多是垂手肃立,轻易不敢同他说笑。
被点名的管事不得不一路小跑才能跟上李永仲的脚步。隆冬天气,他满头的油汗,一张枯黄干瘪的脸上油津津的,也不知是在灶房里待久了,还是因为着急。听到李永仲问话,他赶紧疾走两步站到他身侧,躬身回话道:“仲官儿说得是。已着人去寻匠人来。近日天气太冷,出气不畅也是有的。”
“千万注意着,井场不是耍子,这附近上百丁口的性命都关系于此,一定小心。”李永仲皱着眉头说完,忽又转到隔壁的伙房去,将虚扣的锅盖举手一提,探身一看,脸色显见的不好,口气也越加不近人情,回身问道:“这里头的菜粥是怎么回事?”
管事一听此话,实实地唬了一跳,汗浆子一层又一层地涌上来。他不敢怠慢,看了一眼,赶紧上前,这管事倒是个憨厚质朴的,他满头满脸的油汗,还不敢擦,就这么站着结结巴巴地解释道:“这,这不是正当的饭食,是前些日子里,挑水匠说灶房里头实在是太热太燥,然后喊熬点清热的东西喝。但这个天气,绿豆太寒,我就让他们买点青菜,熬成清汤菜稀饭,挑水匠说喝了很安逸。”
李永仲挑眉,看他一眼,转头去问挑水匠:“方管事说的是不是真的?”
那挑水匠不敢怠慢,忙忙将手里头的水桶放下,中规中矩地回话:“回仲官儿的话,确实是我们请管事熬的。”
他听罢不语,突然伸手拿了灶台上那个铸铁大炒勺,伸入菜锅搅了搅,舀了一勺放到嘴边喝了一口,然后在众人目瞪口呆的视线中施施然放下勺子笑了一笑:“加些盐更好些。”然后率先向牛棚的方向走去,随从们呆了一呆,赶紧跟上,七八个人呼啦啦地一气涌出房间,屋子里顿时清静不少。
看见这一幕的挑水匠窃窃私语:“难得见有人愿意吃工匠锅里头的饭。”“我长这么多年,见这么多人,财主家里头,仲官儿的心肠算是一等一的好了。”
有人突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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