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喧嚣声一阵高过一阵,震耳欲聋。山娃醒了,终于醒了。山娃揉揉惺忪的睡眼坐了起来。屋内漆黑一团,厚实的铁门脚下却挤进一圈耀眼的光,宛如给门脚镀了一道银边。山娃摸索着扯了扯灯绳,小屋顿时一片刺眼的亮。瞅瞅床头的“诺基亚”,山娃苦笑着摇了摇头,连他自己都感到奇怪,居然又睡到上午9点半。
掐指算算,随父亲进城已一个多星期了,山娃几乎天天起得这么迟。在乡下老家,暑假五点多山娃就醒来,在爷爷奶奶嘁嘁喳喳的忙碌声中一骨碌爬起,把牛驱到后龙山,再从莲塘里采回一蛇皮袋湿漉漉的莲蓬,也才8点多,9点半早就吃过早餐玩耍去了。
山娃的家在闽西山区,依山傍水,山清水秀,门前潺潺流淌的蜿蜒小溪,一直都是山娃和小伙伴们盛夏的天然泳场。水不深,碎石底,石缝里总有摸不尽的鱼虾,活蹦乱跳的,还有乌龟和王八,贼头贼脑的,倒也逗人喜爱。
日上三竿时,山娃总爱窜进自家瓜棚里,跟小伙伴们坐着聊天,聊着聊着,便忍不住往瓜田里逡巡一番,抱起一只硕大的西瓜,用石刀劈开,抑或用拳头砸开,每人抱起一大块就啃,啃得满嘴满脸猴屁股般的红艳,大家一个劲地指着对方吃吃地笑。瓜裂得古怪,奇形怪状,却丝毫不影响瓜味,甜丝丝的,满嘴生津。
遍地都是瓜,横七竖八的,活像掷满了一地的大石块。摘走二三只,爷爷是断然发现不了的,即便发现,爷爷也不恼,反而教山娃辨认孰熟孰嫩孰甜孰淡。
名义上是护瓜,往往在瓜棚里坐上一刻,饱吃一顿后,山娃就领着阿黑漫山遍野地跑。阿黑是一条黑色的大猎狗,挺机灵的,是山娃多年的忠实伙伴。平时山娃上学阿黑也摇头晃脑地跟去,暑假用不着上学,阿黑更是天天围着山娃转。山娃上山,除了察看埋下的野兽铁夹子,看护早上逐上山的大黄牛外,也觅着采草药摘红菇,积攒起来拿到镇上卖。山娃知道母亲身体不好,家里盖新房也欠了不少钱,总想趁假期赚点钱,在校寄宿时用不着老向爷爷奶奶要。
盛夏的乡村仍旧清凉,清清爽爽的,山娃也过得自由自在,不知为啥,山娃总情不自禁地思念起城里的父亲。每年暑假,瞅见远乡近邻的小伙伴都争先恐后地往城里跑,山娃就更思念父亲了,老想着进父亲的城看看。每次从城里洋里洋气地回来,小伙伴们总争论着各自到过的城,比试比试谁父亲的城最大最美,他们大谈城里的新鲜事,大谈父亲携他们逛城的快乐事。在孩子们幼小的心中,谁父亲离家最远赚钱也最多城也最大最美,无奈争来争去,谁也说服不了谁,只是吵个不休。山娃听了,一脸的羡慕和神往。
山娃早听父亲说过,父亲的城很遥远,得坐一天一夜的火车。山娃没到过,没资格跟小伙伴们争论。在山娃的记忆深处,只有过年时,父亲才会在家呆上三五天,无奈相聚的时光总是太短太匆忙。记得今年正月,就在父亲扛起蛇皮袋将要跨出门槛的一刹那,山娃突然抱紧父亲的大腿嚎啕大哭。父亲吃力地掰开山娃的手,哽咽道,山娃,好好听话好好念书,到了暑假爸也接你进城,爸的城好远好大好美。
山娃于是天天扳着手指算计着,读书也格外刻苦,无奈时间总过得太慢太慢。每次父亲往家打电话,山娃总抢着接听,一个劲地提醒父亲别忘了正月说的话。电话那头,总会传来父亲嘿嘿的笑,连连说,记得,记得,但别忘了拿奖状进城啊。
考试一结束,山娃就迫不及待地给父亲挂电话:爸,我拿奖了,三好学生!接我进城吧!父亲果然没有食言,第二天就请假回家接山娃。离开爷爷奶奶的那一刻,山娃又伤心得泪如雨下,宛如军人奔赴前线般难舍和悲壮。卧空调大巴,挤长蛇列车,山娃发现车上挤满了叽叽喳喳的同龄人,皆一脸惊喜地四处瞅。山娃不认识他们,也无暇去套近乎,一味地跟着父亲昼夜兼程,第二天凌晨就辗转到了父亲的城。
哇,父亲的城真的好大好美哟!走出广州火车东站的那一刻,山娃感受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激动和震撼。太美了,可爱的广州,父亲的城!山娃惊喜得几乎叫出声来,山娃觉得父亲太伟大了,居然能单枪匹马地跑到这么远这么大这么美的地方赚大钱。
高楼大厦鳞次栉比,大街小巷人潮涌动,山娃一路张望一路惊叹,他发现城里的桥居然层层叠叠扭来扭去,桥下没水,却有着水一般的车水马龙。山娃惊诧于城里的公交车那么大那么美,不用买票,乖乖地掷下二枚硬币,空调享受,还能坐着看电视呢。
屡经辗转,山娃终于跟着父亲到家了。山娃没想到父亲城里的家会如此寒碜,更没料到父亲的城里竟有如此简陋的鬼地方。父亲的家在高楼最底屋最下面,很矮很黑,是很不显眼的地下室。父亲的家安在别人脚底下,须绕过高楼旁边的垃圾堆,下八个台阶才到。父亲的家很狭小,除了一张单人床和一张小方桌,几乎没有多余的空间,山娃一下子就联想起学校的男小便处,山娃很想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山娃很迷惑,父亲的家除了一扇小铁门,连窗户也没有,墓穴一般,阴森森有些骇人。
父亲的城,也便成了山娃的城;父亲的家,也便成了山娃的家。父亲让山娃呆在屋里做作业看电视,最多只能在门口透透气,不能跟陌生人搭腔,更不能乱跑,一怕迷路,二怕拐子拐人。山娃很惊惧,去年村里的田鸡就因为跟父亲进城,一不小心被人拐跑了,至今不见踪影,害得田鸡娘天天哭得死去活来,疯了一般,那情那景无不令人摧肝裂肺。
山娃很听话,天天呆在小屋里,除了看书写作业,就是睡觉看电视。屋里很黑很闷,白天也得开灯开风扇,山娃不想浪费电,总将小方桌搁在门口看书写作业。有一次,山娃坐在门口写作业,写着写着竟伏在桌上睡着了。迷迷糊糊中,山娃似乎听到了父亲的脚步声,当他晃晃悠悠站起来时,才诧然发现一位衣衫破旧的妇女,挎着一只硕大的蛇皮袋,手里拎着长铁钩,正站在门口朝黑色的屋内张望。不好!坏人!小偷!山娃一怔,却也灵机一动,立马仰起头,双手拢在嘴边朝楼上大喊:“爸!爸爸——!有人找——!”那人一听,朝山娃尴尬地笑笑,悻悻地走了,山娃立马“嘭”的一声将铁门锁死,心却咚咚地乱跳。
当山娃跟父亲说起这事时,父亲很吃惊,抚摸着山娃的头说,还好醒得及时,要不家早被人掏空了,到时连电视也没得看啰。不过,父亲还是夸山娃能临危不乱随机应变有胆有谋,山娃笑笑,说那都是书上学的,看童话和小说时学的。不管如何,父亲再也不许山娃敞开门坐到门口了。父亲递给山娃钥匙,说一出门就将门锁死,城里小偷多着呢,连掏垃圾的也会伸出铁钩往人家门窗里钩东西呢,什么都钩,连小孩子的裤衩也不放过。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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