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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环境可以随意变换,你却是不变的。”吴杳的声音又轻轻地散在风中,好像说了又好像只是长敬的错觉。
长敬收了神,重新观察起吴杳的步伐来,一点也不气馁,沉心静气地重头来过,感触和先前又有不同。
将视线放松一些,不去刻意地模仿,也不去找吴杳的节奏,他开始将注意力放在自己的双脚上。
先是找到正常走路的感觉,再是小跑前进,再逐渐找到最舒适的方式,竟慢慢也有了自己的节奏,而且意外地与吴杳的节奏相贴近。
虽然他与吴杳之间的距离依旧是不远不近的十步,但却不像开头那样让人无力了,进而再尝试着去感受风向,细微地调整自己的身形,去适应风的角度。
只用脚尖点地,每一下都用最轻的力道踩在最恰好的位置,不去看脚下是什么路,只管前进。
第八圈,第十圈,吴杳已是像此前带长敬纵跃在黑夜的屋瓦间一般身轻如燕,快的看不出落脚点,衣抉翻飞之间尽是自在自如。
长敬也不再是学步,算是自己摸进了门槛,找到了适合的方式移动,像模像样起来。
正跟着,吴杳在一个本该转弯的拐口,毫无征兆地直跃而出,跟在他身后的长敬讶然间竟也保持着原来的速度步了后尘,脑海间有瞬间断线,不知该如何举措。
吴杳在空中还轻巧地转了个身,面朝着长敬,山风一下逆向袭来,微微吹开了她黑金的帽檐,露出她透澈的眼睛来。
“李长敬,看看脚下的温江城。”
长敬真的往下看去,那化得渺小的房屋、河道还有如黑点般的路人,是他们构成了这座小城。
即使看不清一砖一瓦,一桥一船,一人一影,但记忆中的样子会自然而然地填补空白,满满地润色完整眼前的景象。
长敬心想,当我走在城里时,当爷爷还在的时候,当我也站在黑夜中瞭望全城的时候,如果有一个人站在山顶这样向下望,是不是也会看到我这一个小黑点,日日上蹿下跳,东奔西跑,快活地忙碌着。
这一刻,所有本能的恐惧,甚至长敬以为深深埋藏的悲痛感伤都弱化了,只觉世界这么大,小小的温江城只是他一生中的一个缩影,它不是全部,也不是终点。
视线放远些,他还有更广阔的天空。只要他不逃避,不消极,他终将走遍全大陆,去成为爷爷期待的,那个更好的长敬。
一年后,温江城织梦阁。
“阁主,听说我们这回要到云陵去交流?”
一个初见磁性的声音从五层楼上传下来,是个黑袍黑帽的年轻男子,宽肩窄臀,高高的个子撑起宽松的袍子倒有几分干净利落。
这人身上好像自带阳光气息,虽穿着一身黑,却丝毫不见低沉死气。
反观正走上五层的另一个黑衣人,也是一身黑袍,身材高挑窈窕,背脊挺得笔直,那并不十分宽厚的肩膀也没有寻常女孩家的瘦弱,反倒有种距人于千里之外的寒气,令人心生敬畏。
那年轻男子自然就是长敬了,他花了一年的时间学会了全部五种控梦术,从灰袍换成了黑袍,再也不是当初那个无梦又毫无能力的普通人了。
“有没有那个‘们’还要看你的表现。”女子清冷的声音从帽兜下传来,依旧是那样不近人情。
“又要考核吗?我大概是接受考核最多的织者了吧。”长敬夸张地叹了口气,却不见塌肩垂臂,显然早已习惯阁主大人时不时的考核,并非真的抱怨。
“我师父教我那会儿……”吴杳悠悠地走到烟雾缭绕的灵渊前。
长敬被勾起了好奇心,吴杳很少提起她的师父。
“每日一小考,三天一大考,通不过就罚我在灵渊值守一夜,不可以睡觉。”好像又想到那个还没围栏高的小姑娘站着打瞌睡,摇头晃脑的,好几次差点跌进灵渊里去的样子,吴杳弯起了嘴角。
“那还是阁主对我好啊,不过是三天一小考,五天一大考。”长敬认真地点了点,煞有其事的说道。
这一年来,长敬真可谓是起早贪黑、没日没夜地修习控梦术,每日还要抽出两个时辰跟吴杳学习武术功法。但他好像在这方面真没什么天赋,除了日益精进的轻功,其他都是一塌糊涂。
若是不允许躲避,只能硬拼的话,他还没在吴杳手下坚持过十招,这几乎成了全织梦阁的笑话。但长敬一点也不在意,每次都会习惯性地摸摸后脑勺,插科打诨地逃开,任大家说笑。
人总要知足才好,他已经得天独厚地被许可在灵渊旁修习,旁的什么总要有些“不如意”的地方,才可以调节其他人的心理平衡,总不能什么好处都让他占了吧。
吴杳收了笑,也不打招呼,伸手就随机抓取了一个梦境幻化,没说考核什么,也没说如何算通过,便开始了。
长敬同样收了玩闹的心思,认真观察起周围的景象变化。
与他第一次凭自己能力所探查破解的雪中城墙不同,这回他来到了海边。
梦主大约是外来的居民,并非温江城本地人,因为西岩帝国地处内陆的关系,除非他们穿过边境走到东文帝国沿海的几座城池去,否则根本不会见到大海长什么模样。
海浪的声音仿佛近在咫尺地拍在耳边,扑面而来的就是一阵海水的腥咸气,蔚蓝色的海水无边无际地延伸到天边,与天空连成了一线,除了海浪声涌起回落的声音,就只剩下了一派祥和宁静。
忽然,一个不过四五岁的女童从远处跑来,提着一个小篮子,没穿鞋子,赤脚跑在柔软的沙滩上,时不时还会停下脚步,看潮水淹没过脚面。
似乎是很喜欢被冰凉的海水包围的感觉,她呵呵地笑起来,满脸天真浪漫。
她又走了几步,蹲下身开始用手刨开沙面,挖着什么东西。
“找到了!”她兴奋地举起了胖乎乎的小手,小小的两根指头捏着一块金黄色的贝壳。她对着阳光欣赏了一会儿就小心翼翼地放进了她的小篮子,又继续在原地刨坑。
看来这是一个小女孩在海边挖贝壳的故事,长敬心中暗想。
小女孩乐此不疲地又挖出了七八块形状、颜色各不相同的贝壳,海水潮涌的时候就会灌满她挖的小洞,没过她的小腿肚。
她见那个小洞穴里没有更多贝壳了,便想要站起身往前走两步,不知道是不是她蹲的久了,还是因为脚掌被一次次被冲上来的沙石淹没,她一下没站稳,只抽出一只脚来就摔倒了。
正好又是一波潮涌,高高的海浪在远处堆起,转瞬就带着势不可挡的力道冲刷过来,小女孩却一直没有站起身。
长敬心中忽然升起一阵不安,径直向那个女孩走去,时间不等人,海浪比他的脚步更快,一下就淹没过了女孩的全身。
那海浪将女孩从沙面上带起,对于大海来说,她不过就像是一只小鱼,轻飘飘的,就那么被完全包裹在了海水里,毫无抵挡之力地随着海水前进后退。
长敬飞快地跑向那个女孩,他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好像那个被海水淹没快要窒息的是他。
女孩的身影已经完全看不见了,蔚蓝色的海洋看着不再宁静,反倒像是一只蓄势已久的猛兽,一张口就带走所有。
长敬直直地扑进海里,一脑门扎下去,仔细找寻着那个小小的身影。
不知游了多久,换了多少次气,他终于找到了那个小女孩,一把抱起她的身体托出海面,酸痛的胳膊好像不是自己的了。
手上的重量一轻,他知道这个梦境结束了。
始终推挤着他的海水也消失了,但他却没有回到熟悉的织梦阁。
他来到了一艘渔船上,四面环海,除了他再没有任何人。
“双重梦境……”长敬轻轻对自己说道。一年前,那个黑衣人曾试图用双重梦境将他们困在后山被吴杳一眼看透,如今她也会了。
现在就看他能不能破去这第二重梦境了。
长敬在不大的渔船上走了一圈,船上只有一些普通的渔具,并一些不是很新鲜的小鱼小虾,连干净的水也没有。
他一掀衣摆,也不在意船面湿嗒腥臭,就径自枕着自己的手臂躺了下来。眼前从深蓝色的海水变成了湛蓝的天空。
长敬在想,如果他是吴杳,会将破梦的梦眼设置在哪里?
没有太阳,没有过往的船只,没有饮用水、逃生工具,有的只是海。
渔船晃晃悠悠地飘浮着,波光粼粼的海面似有些刺眼,长敬忽然眯着眼睛笑了起来,弯起的眼角里盛满了自信的朝气。
长敬一个咸鱼翻身,像伸了个懒腰似的一下翻进了大海,浸了个满头满脸。也不去费力游动了,卸下全身的防备,惬意得仿佛这不是冰冷的海水,而是热乎的温泉,任由自己往深海沉落。
等到他再睁眼时,看到的便是织梦阁塔尖的琉璃瓦。
长敬嘚瑟地跑到吴杳身侧问道。“阁主,如何?”
吴杳瞥了他一眼,走开一步拉开距离,苛刻地点评道:“马马虎虎吧,第一重梦境里危机发现的太迟;第二重梦境里发现了却不动弹,浪费时间。”
长敬又摸摸后脑勺,不在意地笑着,“得令,下回利索点,绝不浪费阁主一丝精力!那我可以一起去云陵了吗?”
吴杳看着长敬满脸期待的样子,老神在在地微点了下头,忽然想到以前师父那个严苛的老头子会不会也是这样色厉内荏,刀子嘴豆腐心?
还没等长敬来得及欢呼,一声慌张的叫喊就从阶梯处传来。
“阁主不好了!云陵右分阁传信说抱山岭、照日堡去云陵交流的两支队伍都遇到了袭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