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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出手极是果断,也极是精准,可方才我听杏娘说,你对曹衙内的手下却手下留情,你不会是畏他有权有势吧?”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轻,最后渐至于无。
杯莫停回头望了他一眼,露出了一个笑容。可连他也说不清楚自己是因何而笑,是因为世界又复安静了?还是因为这个率性又可爱的年轻人?
他从身边那一叠小缃刚刚送来的衣衫上取过一件长袍,披在邓林的身上,听着他那均匀又有些粗重的呼吸声,他蹲下身来,郑重地向邓林作出了最后的回答:
“曹衙内这帮人虽然欺软怕硬,但终究不敢谋人性命的,教训一下吓唬吓唬,他们也就怕了,不似塞上孤狼那几个人,他们是受人专门训练过的,冷血阴毒,杀人如麻,你不杀他们,他们便要杀你,非你死我活,决不罢休。”
邓林歪斜着脑袋,恍似不闻,又恍似有闻,嘴里含糊不清地吐着几个意义不明朗的字,听起来像是在哭泣,又像是在激烈的争吵。
半明半昧的灯光在他的脸上和杯莫停的背后交替着摇摆而过。灯光里,某人的面孔清晰可见,就和他的缺点一样一目了然。而某人的面孔,则和他的影子一样,忽高忽低,忽明忽暗。
他伸手探了探胸口,想从中掏出一样东西,可掏到一半,他又放弃了。那是一张小纸条,是他从蓝桥风月的酒瓶里取出来的。他第一次见到它的时候,它上面空白无字,可昨日他又在“段家桥春”喝酒的时候,无意之中,酒桌上的酒水浸透了它,让它现出了一行字。
“请代为照顾小四”,小四?他是谁?是那个女孩?这张纸条是留给我的吗?杯莫停一筹莫展。
“故人入我梦,明我长相忆。恐非平生魂,路远不可测。”杯莫停悠长地深吐了一口气,神情如释重负,却又如负千钧之重。他微微转目,往窗口的方向瞥了一眼。
窗的背后,有人正提笔欲写一封家书,可她好似忘了该写些什么,提笔良久,纸上依旧未落一字。
邓林灌饱了酒,人事不知,杯莫停扛他回屋,他也浑然不知,瘫在床上,旁若无人地打起了呼噜。鼾声如雷,气得小缃直跺脚,“娘子,你看,这厮儿,灌饱了黄汤,便在这挺尸呢!”
入夜,小缃服了汤药,有些困倦,就伴着隔壁邓林的齁鼾声昏昏沉沉地睡着了。待她睡熟,杏娘复又回到书桌前,准备继续把信写完。
前番她已将齐安等人之死报知崔氏夫人,尽管在措辞上她已尽力淡化血腥,但她料知二老肯定仍然十分忧心,所以她准备将今日之喜讯告知,以宽二老之心。
再者,在今日之前,杏娘的心情一直被死亡的气息笼罩着,满目的凄凉让她对自己的前路感到迷茫,也感到恐惧,她一度都甚至想放弃继续前行了。
可今天白天邓林在廊下跟她说的话,让她既感动,又羞愧。他的勇气,他的坦诚,让她打消了那个怯弱的念头。眼下,杯莫停的加入,更让她重新振作了起来,也让她那颗摇摆的心终于安定了下来。
可提起笔来,她的心情还是很矛盾。
她不知道该怎么向崔氏夫妇介绍杯莫停这个人,也不知道该如何向二老解释她与曹衙内发生的冲突。尤其是曹衙内讪谤崔洵的那番话,她不知道是否应该告诉崔洵,与之有着十几年交情的朋友在背后竟是这般议论他的。想了又想,杏娘还是不打算让崔洵为之心寒了。
八行书信,寥寥数语,杏娘却写了近两个时辰。分别数日,却恍如暌隔数年。夜阑人静之时,杏娘愈是思念崔氏夫妇,这短短的一尺雁书,诉不尽心中万千愁肠。
鸿雁初飞梦千里,欲作家书意万重。忍将笑颜报平安,蜡烛垂泪心为碎。
杏娘写完信,将信缄结封好。起身伸了个懒腰,转头瞥见那半扇虚掩的窗户间,有一缕朦胧幽澹的月光从窗格之间悄悄钻了进来。
忽然,她瞥见廊檐下有一人正倚着栏杆闭目养神。“他怎么还在那?”
杏娘合上窗牖,轻移莲步,走到小缃床边,看其睡得香甜,遂将灯烛略略挑暗了些,然后披了一件沉香色长袖褙子向外走去。开门之际,她还回首望了一眼小缃,见其安睡如旧,方才安心地迈步出门。
开门之际,一阵冷风,刮面而来,嗖嗖地灌入杏娘的衣袖之中,她不禁打了个寒噤,瑟缩着脖子,急忙掩上了门。杯莫停双手揣在肘腋之间,双目紧闭,听得屋内脚步声,立时警觉地微微端正了一下坐姿。听着轻柔的脚步声向自己缓缓靠近,他不由得睁开双眼,回头望去。
见杏娘面带着微笑向他走来,他急忙起身,问道:“娘子,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这寂寂深夜,飒飒西风,二人凭栏而立,皆感寒意逼人。杏娘哈了一口香雾,搓着手反问道:“前辈,你怎么也不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