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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双不兴波澜的眸子,即便半仰着头,亦好似天在俯瞰万物,足以让人恐惧。
可那只不懂事的神鸟却不怕他,“啾啾”的叫着想要展翅靠近。
“不可近我一丈。”
年轻人不喜不怒地对那只停在枯枝上的雉鹰说。
雉鹰再度“啾”了一声,显得十分委屈。
倦鸟归巢是它的本能,即便是神鸟,也无法抗拒。想它飞了数千里才把一纸消息送到,自然是累了,而作为它“归巢之所”的人,却不准它靠近,哪怕它发出犹如雏鸟般讨好“啾啾”声,这无良的主人依旧不愿给它顺个翎毛,还勒令它不准靠近,这真是太委屈鸟了。
白景睚忻与雉鹰相互对视许久,被那不断的“啾啾”声给嚎得率先败下阵来,心下难免有些莞尔地想:不能指望鸟脑袋长记心。
“莞尔”大概是最近似于人的一种说法,而他着实很难有真正意义上的情绪。
他大多时候都不喜不怒且麻木不仁,只有刚得到完整的天道之力时,他的躯壳能感受到了持续不断的剧痛。而等到那持续六百六十六日的疼痛结束后,他便彻底区分开了天道与世间,可以通过白景六道之力在无形与有形之间自由往来。
得到力量与驾驭力量,从来都不会如世人所想的那般容易。
而当他彻底驾驭了力量,便是彻底地趋向于麻木。
白景子息本就是万念藉由白景的躯壳而凝聚出来的无形力量,天罚与天灾也只是它所能驱策的其中一部分,神鸟因为有其形态在遭遇“无形”时,必然就会陨灭为“无”。
“不可近我一丈。”
他又对那雉鹰重复了一遍,无形的力量像是利刃破空般短暂的响了一声,这才止住了它的啼鸣。
彻底驾驭白景子息以及天灾与天罚的力量后,他经过了无数回失败与无数雉鹰冲进子息一丈内的喋血而亡,终于能以白景子息发出一种特殊的、只有神兽和灵鸟能听见的声音,使得它们退避在一丈开外,不会再喋血而死。
第一次天道颠覆是神与天的争斗,第二次是人和神共同与天抗争,而第三次……他能握在手里的那一丁点笃定是自己对自己的“嘱托”。他凭着那一点嘱托,驾驭万念、驾驭子息、驾驭天道之力,将神鸟灵兽驱策在一丈之外,尽可能掌控一切可用的特殊力量。可他掌控再多,对于“第三次天道颠覆”依旧一片迷茫。
“天帝志。”
“沁园志。”
“以及……苍域志。”
他自言自语了三句话,而后再度沉默下来。
他没有再让雉鹰帮他送信,而是直接命它飞离此地,算是给它个小的闲暇。
待神鸟消失在他视野内,他才回过身,转向枯树背面。
枯树的另一面藏着一座墓碑,上面写着寥寥数语。
——及第,北第姑氏,刃首一吷,末代菜刀门掌门。
这碑文不表生平只有名字、名号和门派,念一遍却有种哭笑不得之感。
及第他老人家的门派名当真太过奇特,跟在那气势超群的字号后面,顿时成了鲜明的对比,完全能让任何人表情怪异。
一想到这位老人家,白景睚忻的不喜不怒的神色竟也有些凝滞。
“……不对,错了,又错了,怎么教了那么多遍都没学会?笨死了!”
“……这些灶膛里的灰,有些细到你肉眼都看不到,内力也感觉不到。你要是没办法在它们靠近你的刹那闭掉所有的气息,那就全完了。时间久了,你的喉咙和肺腑会变黑,最后烂成黑炭……记住了,看着黑炭,记住是黑炭,会烂成黑炭!”
及第的声音仿佛还在耳畔,带着随时能跟人跳脚莫名怒火。他把沁园里锻造用的家伙砸得砰砰作响,好似他要真能靠近白景,定然会把他当成一个不听话的小学徒,让他知道什么叫做不打不成器。
“……终于对了,就是很短的一瞬,你这不是就摸到了门道吗?之后你就要学会控制时机,因为我这种常人练了几十年才能有个一时半刻,你这种半吊子毛头小子就别指望很久了,尤其你这还要比寻常人特殊,不是一些炭灰而已,是攸关生死。所以,你只有一刹那,你要抓准那一刹,摒除一切……”
数年前,他让君迁子帮找的人就是及第。
“小子,要不是每次说话都要跟你隔个三丈远,这把老骨头总抖得跟筛糠似的,我真不觉得你是白景了!”
这位只在虞宫有过一面之缘的老者几乎是被秘密地绑进沁园,当他见到白景时才发现,当初那位自己随手给了几个烤地瓜便一报还一报治好了自己背的少年竟然有这么大的来头,却依旧如同当初那般嬉笑怒骂。他动辄说白景愚钝,一度让白景误以为自己真的成了一介凡人学子,而不是大家畏惧膜拜的无所不能的天意,末了才肯以数落的口吻留一点引以为豪的夸赞。
“……其实寻常人要十年才能入门,你不过才学三年,老头我就已经没什么好教你的了,你怎么就不知道得意一下?”
及第在沁园呆了四年,日前寿终正寝之时,心心念念的是落叶归根,日日叨念着他田里的没挖出来的地瓜。他一直就想重回虞宫北第,却不知道蝗灾后的虞宫地皮都被人掘了三尺,根本地瓜可以给他挖,更早已经没有当初坐在田间东拉西扯着些奇闻异事,再吃上一口烤地瓜那样惬意了。
“我年轻时候号称‘刃首一吷’,也是铸过刀兵利器的,但是终归不适合我,还不如照顾别人的厨房里的刀具。这做饭的家伙厉害了,做出来的饭说不定都能更好吃,我自然就转去做了菜刀……可惜啊可惜,我一个弟子也没收到,为了不让老婆孩子跟我吃苦,我就把家业都留给他们了,就我一条光杆跑出来……哎?你说我没谱?你才没谱!”
及第最后才交代道:
“我要你记住我的号不是让你把我记录在沁园的卷轴里,是让你往我墓碑上写名字、姑氏、名号和菜刀掌门……你问‘刃首一吷’?你小子怎么那么多话?老头我不想说!”
流逝的时光在那些老去的容颜与逝去的老者身上最是显见,可惜再是惆怅遗憾,大多却只能给予一声叹惋,更迭便是老者去而新者继,残酷却能生生不息。
白景静静地看了一阵那块让人哭笑不得的碑,终于背转过身。
一个呼吸间,就自原地消失了踪影。
雉鹰送来的消息上只有一句话:
葬河河道,闵或现身,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