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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光呆呆地瞧着他,清弱柔软。
九叔早起登门,方才告诉她,自己无病,是太医当日误诊。
怕她不信,特意带来寺里的高僧与太医署两位医正,轮番为她诊脉,都确定了误诊之说。
“先前在护国寺为你号脉时,我便有疑虑,只是当时不能确定,不敢令你空欢喜,故尔换了副药以观后效。如今不会再有错,我的话,还不信么?好姑娘,哭一哭也好……”
后头九叔又说了什么,宣明珠已然听不清了,从她眼里流出的泪塞堵了她的七窍五感,只有劫后逢生的喜悦是真实的。
她当然信九叔,她简直说不出对他有多么感激,将这样个天大的好消息带到自己面前。
就在昨日,她还在小芝姐姐跟前托了孤。
宝鸦衣食无忧,不缺人照顾,但她就是怕她走后,她的心肝宝贝伤心受委屈。金奴玉婢再多,锦绣华馔再盛,若不能让宝鸦快活,心无忧鹜地长大,一切又有何意义。
宣明珠她害怕。
过去半年里,她每日心怀宽畅地享受生活不假,她潜在内心深处的恐惧也不假,这些难以言表的苦,她找不到一个人来说。
同样不为人知的,是那些漫长黑暗到让她联想到棺椁的夜,是那些酒醉昏沉后馥靡到让她以为是避腐丸的香……
有时候她做梦,梦回那颗伐倒的桃树下,蹲身抱住自己,期待着有人像小时候一样喊她一声醋醋,可是总也等不到。
那么简单的两个字,总也等不到。
现在,终于有个人穿透黑暗来找到她,笃定地告诉她这确实只是一场噩梦,牵住她的手,呼唤她醒来,让她睁开眼看看她自以为变成废墟的生命之上开出了繁花似锦——
她怎能不喜,怎能不悲,怎能不感激涕零。
梅长生自进门起,便没有说话,法染体贴地打破厅中沉默,曼音清妙道:“梅大人此来正好,恰有件随喜事道予你听,镇国的病,实为误诊——梅大人听了可觉欢喜?”
梅长生电一样的目光射向他。
陡然明白,那张被他揉散在风里的纸真真切切成了一张废纸。
法染自抄了后路。
他如今成了为公主费心诊病的好皇叔,自己若拿杨宅失火一案说事,他可反诬他存心嫁祸。因为,那个代表法染罪证的秘密,被他主动告诉了宣明珠。
就在梅长生一步以前。
他就慢一步。
法染姿态惬意地坐在椅中,合手念一声偈,唇角含笑地望向梅长生,和善庄严。
罪过,罪过,真是喜于看他错愕无法的表情。
——天真之人,以为爱别离便是最痛么,以为剜心血便是最痛么,以为药倾花便是最痛么。不是,远远不是啊。
世有千万法,你再敢踏前,我一一讲给你听。
宣明珠听得九叔问梅长生可欢喜,拿帕子蹭了泪,下意识抬眉看他一眼。
却见黑沉的斗篷笼着那道修长身影,男子轻抿着唇,两睫微敛,瞧不出半分笑模样。
她一想却也是,他向来如此喜怒不外露的,昔年纵是大小登科,也从没见他放怀笑过。
佳木宁折不弯,良玉愈烧愈冷,说的就是梅鹤庭了。
寒心谈不上,早已过了那时候,宣明珠顶多觉得有些唏嘘,亏他那日在帝姬陵做出真心真肺的模样,她为此还反省过自己,因此撵他出京是否过份了些。现下,他哪怕随意应个景儿也好啊,却没有。
不管别人了,宣明珠心里涌动着如获新生一般的痛快滋味,又后知后觉方才在九叔面前像个小孩子似的哭,赧然拭泪,向他再三道谢。
她身边的女使也都欢天喜地,尤其澄儿,手背都掐紫了还激动得松不开,眼泪从方才起便没断过。宣明珠拍拍她,脑子始才转起来,顾不上问梅长生为何回京又入府何事,哝哝地吩咐:
“快打发人去悄悄地告诉豫儿,还有崔嬷嬷,嬷嬷跟前缓着说,千万别激着老人家。还有言世子,迎宵亲自走一趟,这便到值上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这些都是最关切她的人,或为她暗自神伤,或为她多方寻药,或为她流过数不清的泪,皆应该一刻都不耽误地知晓这事,大家一齐高兴高兴。
女子的嗓音如轻潮退去的软沙,因那份不知如何安放的新蕾开花般的柔软,让人娇怜也流连。
正吩咐着,突听有人道:“臣欢喜。”
宣明珠讶然转头,带着瑞香的身影已覆到了头顶。
梅长生低眸望向她,长襟似水,笼住他全部的热怀,慢慢道:
“殿下无事,臣心万分欢喜。方才,臣是惊喜得傻了,想叩恩上苍垂怜,想拜谢八方仙灵,想得不知想怎么样才好……”
法染盘弄佛珠的手指一顿。
梅长生眉睫间一改矜冷,脉脉笑起来,红着眼对女子道:“臣只是讷于言说,此番心境,殿下知长生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