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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给他一些空间,让他处理好自己的旧时行囊也好。
也许那样之后,我们又可以重新启程。
于是第二天,我主动对苏公公说,我最近身体有些畏寒发冷,希望能出去走走,晒晒太阳。希望能够告假几天。过了一会,苏公公走出来回复我说,万岁爷准了。
于是,我整天地徜徉在御花园里。有时候,我信步走到了翊坤宫,便进去给年贵妃请安,给她的腹中孩子,读上一段故事。
时间想要打发起来,好像很难,但又不难。
只是在夜晚,我的梦境又重新变得光怪陆离起来。
有时候,我在梦中腹痛如绞,一摸腹部,惊恐地发现,自己已经怀胎十月,正在临产。有人拉住我的手,大声喊我,“娘娘,娘娘您要用力啊,娘娘,您不能放弃啊。可以看到小阿哥的头发了。娘娘您不能睡过去啊,娘娘。”
有时候,我又梦见自己哀哀地捂着肚子,倒在地上。那个问我要止痛药的女孩子,挽着她母亲的手,冷冷地说,上帝听到了我的祈祷,让你拥有我的疼痛!
有时候,我梦见我的身体,往地上的一个黑洞坠落。那个黑洞很深很深,回旋形地下落,深不见底。我一直在坠落,坠落,但是,我没有办法到达那个黑洞的底部。
于是,我在梦中常常不停地呼喊着自己,陈诺,快醒醒,你在做梦,快醒醒!
然后我就猛然醒了过来。幸亏刚才那只是梦!
我醒在漆黑的夜里,窗外月色惑人。突然,屋外传来有人械斗的声音,呼喝不止,刀枪交鸣。我在屋内,着急地团团转,但是却无处可躲。我只能去躲到床底,可是,床底一片黑暗,如同那个山洞一般的黑。她在召唤着我,躲进去,躲进去。我惊惶地抱住自己,好像那里有神秘的力量,吸引着我向床底爬去。
突然,我意识到,我这还是在梦里!我怎么好像无论如何也醒不过来?我到底是在哪里?
我终于坐了起来,大口地喘息。夜风吹开了窗子的一侧,拍打在墙上,砰砰作响。洞开的窗户,稀疏的窗栏,似乎谁都可以轻轻扳开,进到屋里来。
一阵悠扬的笛声响起。
是谁会在夜间吹笛?我突然心里一动。
“杏花烟雨中,吹笛到天明。”
有一回,我约雍正爷,向他解释故人是怎么一回事。在那个晚上,御花园中,我曾经对他吟诵过这个句子。我还与他一起,试图寻访过林间的仙子。
会是他吗?他白日忙着政务,又着急去安抚他的后宫。在夜晚,他也开始思念我了吗?
他借着笛声,希望和我一起,再去寻找仙子的芳踪了吗?
一瞬间,我披上了外衣,下得床来。我激动的打开门闩,冲到了小屋门外。
树影憧憧,月色昏黄,院子里,一个人也没有。
远方,隐隐有笛声传来。吹奏的,好像是一曲《鹧鸪天》。
“越王勾践破吴归,义士还家尽锦衣。宫女如花春满殿,只今惟有鹧鸪飞。”
多日的梦境,让我心神不安,难以排遣那种孤独寂寞的感觉。
一连几日见不到雍正爷,让我惶惶不知如何是好。
无论他是因为对皇后、年贵妃等人的愧疚,故意躲避我也好,还是他不知何故,又生了我的气为好,我都很想立即与他当面说清楚。
我无法改变我势必要插队的事实,但是我希望知道,他要我怎么做。无论他要我做什么,我都会尽量配合。无论他是愤怒、是惆怅、还是忧伤,我都希望能与他一起分享。
这么多天过去了,我也不知道他的右臂,还疼不疼。
我鼓起勇气,走到前厅去找他。苏公公看到我说,万岁爷这十来天都去京郊大营视察演习,朝出晚归。
末了,苏公公又说了一句,
“据说,九贝勒爷带着好些亲贵子弟,与一帮洋人每天在靶场练习射击火枪。”
我听了一慌,忙问他,这是什么意思?九贝勒爷意图不利于雍正爷吗?
“其情其状,跃跃欲试”,苏公公答道。
苏公公对我说,雍正爷前日在御书房看到了什么折子,大发雷霆,说的就是这八个字。
我的心,一下子提了上来。
白天,万岁爷多数时间外出,茶水房似乎变得很清闲。
但是,许姑姑处,我经常看不到千语。
许姑姑说,千语这些天很忙。因为我告假,她常被叫去服侍雍正爷的生活起居。虽然雍正爷爷白天外出,但是他一回来,就会让众人忙得人仰马翻。
我与她正说话间,外面传来了一众人声,象是雍正爷带着人马回来了。
我走进前厅的时候,还是没有看见雍正爷。
我明白,如果他不想让我看见他,那么我就不会能够看见他。
我看到郎旭站在那里,正与其他侍卫交谈。
我很想去问问他关于火枪一事。他们此地,是做的什么准备来应付。
如果对方枪法出众,近距离对着人的面部射击,他们又该怎么办?
我默默地走到了他们几人的身后,等在了那里。
有人意识到我的存在,咳嗽了一声。于是他们众人,对我微微颔首。我也轻行一礼。
郎旭看着我说,“阿诺姑娘,有何指派?”
我轻道,“不敢当得指派二字。阿诺想问问您。”
我正想问他如何近距离防御火枪袭击一事,好像看到回廊里有粉红的衣裙一闪。千语抱着一只中阮,从远处慢慢地走来。我抛下郎旭,迎上前去。我有不少天没有见到千语了。郎旭那边,可以回头再问他。皇驾安保事项,侍卫们也不见得愿意跟我交底。他们不会愿意跟任何人交底,除了雍正爷本人。
千语看到我,神情似乎有些疲惫。她低下了眼帘说,
“阿诺,你怎么在这里。万岁爷刚回来,说要沐浴更衣。你要去服侍他吗?”
我微微摇了摇头。这位爷这么躲着我,我正莫名其妙,怎么能贸然前去呢。
真把他惹恼了,我的处境可能会更加糟糕。我觉得有些近乡情怯。此外,解铃还须系铃人。我还是顺其自然,等他自己转过弯来比较好。
我看到她手中的乐器,问她,“千语,你抱着这么大的一个玩意儿,如何能避人耳目?又怎么能让郎侍卫好意思去当着众人的面,坐下来听你唱歌?”
我回头一看,果然,郎侍卫早就走了个干干净净。
千语微微扯了一下唇角,没有作声。我以为她心绪不佳,不会回答我的时候,她突然说到,
“阿诺姐姐。千语实在是羡慕姐姐,您的幸运。为什么上天不能也可怜可怜千语,给千语一个诚恳守信的良人?”
我的心揪了起来。郎旭又做了什么?我一下子拉住了她的袖子。
她的眼光,好象是溢满了冰冷的月色。
“姐姐不需要再担心,他对我会不会发乎情、止乎礼。他只是不再来理睬我罢了。”
什么?郎旭放弃了千语?他没有所谓的始乱终弃,他只是静悄悄地,完全地放弃了千语?
如果他来撩拨挑逗千语,然后又冷淡千语,我还可以帮着千语去质问他,为何要做这样的浪子,甚至,我都想过借着万岁爷的手,对他略加惩罚。我知道我这种想法有些恶劣。但是实在是气不过。
可是,如果他只是公事公办地,不再理睬千语了,这好像是人家的自由。我又能奈何呢?
“许姑姑说,万岁爷有意将张宰相家的嫡长女许配给郎侍卫为妻。”
千语哀伤地告诉我。
我一下心疼地拉住了千语的手,不知道如何去安慰她。
她朝我笑笑,“姐姐,您不要觉得千语会为这样的消息而难过。这样的消息,其实反而能给我一些安慰。”
我看着她。
她一字一句地说,“因为,这个消息给了我一线希望。如果他只是担心主母尚未过门,他与御前宫女不能传出什么传闻,那至少给了千语,一些等待的希望。等这件事过去了,也许,也许千语还有机会。”
我很想抱抱她。但是有人经过,我不能。
千语似乎有很多话要对我说。她的声音不大,也许仅我能听见。但是她的态度上,有一种无所畏惧的感觉,似乎也并不避讳旁人。
她拉住我的手说,
“可是,千语知道,自己没有机会了。我看到了他对我的样子,甚至觉得。他,他好像是避如蛇蝎一般。”
什么?我一下子紧握住千语的手。
“不,不会的。千语你想多了。郎旭一定是因为诸事烦心。最近朝堂上的事情有点复杂。”
如果今晚我能见到雍正爷,如果他的心情不是太坏的话,我很想问问他,既然他准许我给郎旭和千语做媒,甚至说过要将千语指给郎旭,为什么又要这么着急,给郎旭安排宰相府的千金?
我知道,我这个问题有些可笑。我所生活的这个世界,毕竟不是童话世界。郎旭出生于亲贵世家,与宰相府门当户对,妻子必须出自宗族,这是肯定的。那位爷怎么会在意千语这样的小小宫女,与郎旭可能有什么约定呢。他肯定早抛到脑后了。就算是有约定,大丈夫何患无妻,侍女不过是奴婢而已,一顶小轿,随时往府里一抬就是了。
“姐姐,千语知道,郎侍卫一定有心上人了。他的眼里,再也看不见千语了。”
我试图鼓励她,“等宰相府的千金过了门,最多一年半载,千语你,再慢慢接近他。”
我多么希望能告诉千语,如此轻易移情别恋的人,不是可以托付终身的良人!
可是,我不能将千语的所有希望都一下子夺去。她还需要以此为杖,走过眼前浓雾中的独木桥索,不至于坠下万丈深渊。
我们低声说着话,不觉夜色来临。千语突然惊醒了过来。她对我说,雍正爷这些天,在晚膳之后,都会让她去弹奏几首江南民谣。
他尤其喜爱那首,江南可采莲。
我的心中微微一涩。
我没再说什么,放手让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