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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的两“小相公”。
相公,本是对年轻读书人的尊称,也不知因何,演变着演变着,就成了“男优”的另一种代称。以是廉某人走街串坊时,偶尔被人尊为小相公,兀自挠挠脑袋,也不知该将他自己往读书君子里策列,还是该往绕腔男优里归结。也许,兼而有之吧。他可不是读书之外,只剩机关算尽、日日同朝廷同百官同世子同太子们唱大戏了。
唐敬德顺着廉衡视线瞥见门边人,忙热情招呼:“瑶倌、蛮鹊来了,进来进来,杵外边干嘛。”廉衡忙起身避退一边,可他这没来由的动作让唐敬德油然“嘁”了声,亦让慢慢入内的蛮鹊,眼睑又低垂一寸,丹唇更是紧抿。唐敬德骂向廉衡:“你躲什么,他们又不吃人。”廉衡眦他眼,静气凝息依旧是不吭声,非礼勿视一般,君子端方地站一侧。
瑶倌嗤然一笑,辞色清脆宛如出谷黄莺:“这位小公子,怕是嫌弃我们了。”
廉衡刚欲辩驳,瞥见低眉垂眼、怯生生避退一边的蛮鹊,堪堪像生怕做错任何一件事的小大,不禁酸涩,再次缄口。
唐敬德再弹一颗坚果到廉衡脑门上,廉衡识相的配合以“啊哦”一声,试图打破尴尬。游神则先指向瑶倌,细细解释道:“瑶倌,一十五岁,比你大不了一岁,能翰墨,工牙拍,喜行令诸局。至于蛮鹊”,花鬼说时飞了颗苹果给那个乖孩子,蛮鹊抬眸惊忙接住,小心翼翼地看眼廉衡,再垂下头,而唐敬德依旧自顾自介绍,“蛮鹊还未及一十四,小你半载,精于声律,兼通文墨,生旦并作。”
廉衡在花鬼的侃侃声气里,终于抬眸看向“佳人”们。这一看,真是了不得啊了不得:一个艳夺明霞、朗涵仙露,嬉戏自出天真,娇憨百态风趣;一个明珠出胎、眉目天然,仪态婉娴犹如未绽白莲。说通俗些,瑶倌似朵牡丹,蛮鹊,像块晶莹剔透的古玉。要说春林班相公,比他廉衡大的没几个,多与他同龄,甚至比他还见小,在男性体征出现前,十二三四五是他们的黄金年龄,设若长到明胤明晟唐敬德这么个年岁,就算是“美人迟暮”了,恩客日稀糊口难济。
廉衡轻咳一声,在唐敬德目光逼视下,不再局促,缓缓坐绣榻上。
瑶倌上前一步,为二人斟茶:“公子今日来看我们,奴才们真是高兴,每次只有公子来,奴才们才觉自己是个人。”
唐敬德坐端整,接过茶道:“说过多少次了,别在我跟前称奴才。你们也不是奴才。”瑶倌莞尔一笑,游神则望着楼下戏池子,再问:“蒲柳呢?”
瑶倌:“蒲柳和天香,都被纪大人家的公子唤去伺候了。”
廉衡闻言,摇身一变就成了枚锥子:“纪瑾?他倒还没死。”刻薄犀利的话,令瑶倌蛮鹊互视两眼,皆未吭声。小鬼却毫不以为意,抿口茶苦笑道,“生来含金,便是麤秽浊膻也能当个公子君子什么的,可若生来含土,断难成为全碧。若非不得已,你们又怎堪,堕入这凡间,游走于卑污从中,强笑假欢赚取缠头呢。男儿被逼作女儿,女儿被逼作男儿,真不知是什么,让众生这般欢欣鼓舞。”
蛮鹊明眸忽地汪满清泉,瑶倌更是哽凝。
片晌,瑶倌深深施礼道:“公子这话,令瑶倌感激不尽。这厢有礼了。”
廉衡抬袖回礼:“小生方才得罪了,但绝非二位以为的‘鄙夷’。不过是手足无措,想表现得,君子非礼勿视,仅此而已。”
话刚说完,人便被唐敬德一脚呼蝶几上,脑门磕得叮当脆响:“怎么走哪都让你搞得跟西天取经似得,不是狂地要降妖除魔,就是唠唠叨叨念心经。行不行啊你,不行了出去,将他俩念出来眼泪,爷打断你腿。”
廉衡狠狠地挖他眼,唐敬德亦挖回去。直逗得瑶倌转阴为晴,花容舒朗:“公子,及这位小公子,正戏还要好一会才开呢。奴……我和蛮鹊新谱了首曲子,公子们可愿到兰室指点品评。”
二人互视一眼,双双眉毛跳起落下,便满面噙笑跟去兰室。廉衡甫一进门,看到凤首箜篌时“啊哦”就是一声,唐敬德睨他眼“大惊小怪”,瑶倌则笑着解释:“这是唐公子在去年,帮蛮鹊从一兵马司指挥手里,讹来的。”
廉衡:“哪个兵马司指挥?”
瑶倌:“还能有谁,那位不可一世的伍力彪伍大爷。”
廉衡知伍力彪是马万群小舅子,冷然一笑,对唐敬德恭维道:“可以呀,年轻人。”
唐敬德再睨他眼:“闪一边去。”
香炉袅袅,兰室安宁和谐。瑶倌弄筝,蛮鹊弹拨箜篌,一丝一弦余韵绕梁。唐敬德合上桃花眼,躺舒服了惬意听着。在箜篌的庞大阴影下,蛮鹊显得瘦小单薄孤立无援,廉衡心口忽又一阵艰涩,他这人,心硬起来堪比磐石,软起来却如柿子。显然,蛮鹊的怯缩,让他仿佛看到了谨小慎微的小大,小丫头的过度懂事,让他这位极不懂事又四处惹事生非的长兄日日良心难安,愧疚之下他也只能常常自我唾面。然他要做的,依然坚执不放。
曲牌结束,廉衡还未还魂,半躺不躺的唐敬德“唉唉唉”喊着他,未果,再次伸腿踢了踢他:“别学明胤那厮,老一副心事重重臭德行,行不行?”
廉衡蹭溜下鼻尖:“那你老一副半身不遂的样子,学什么醉玉颓山卧佛僧。”
瑶倌对二人无时无刻的嗔拳打笑面,很是羡慕,跪坐一边微笑看着。蛮鹊却忽地怯生生站直,欲说还休。
廉衡瞧他有话要说,示意唐敬德坐端闭嘴,尔后转向他,温和一笑,道:“蛮鹊,你可有话要讲?”
蛮鹊:“哦……喔……呃……嗯……”
廉衡:“不着急,慢慢说。”
蛮鹊:“我……我想……想……想让公子帮我题……题个字。”磕磕绊绊,终归说出了心中所求。
廉衡粲然失笑:“蛮鹊,你可是‘生旦并作’,磕磕巴巴小心被听众扔瓜子。”
蛮鹊垂下眼睑,抿唇:“对……对不起。”
廉衡望着面色绯红的低头少年,语调尽显温柔:“蛮鹊。你不要总这般害羞,没什么可脸红的,也没什么可歉疚的,每个人都有不顺心的时候。我有个妹妹,她如你一般乖巧,我常对她说,大胆些,不妨事,不怕,有我呢,有我们呢……尽管我也不是什么靠谱人,但有我们呢……”廉衡忽然失笑,他的语气,自以为是地仿佛蛮鹊已是他什么人了,忙挠挠鼻翼岔话问,“你想让我题什么?”
“扇面。”
“扇面?”
蛮鹊迭忙从角落柜子里取出一个素绫团扇,巴掌之圆,精巧雅致,白净扇面上除边缘处绣有一只栖枝喜鹊外,余皆空白。廉衡接过来细细端详,赞叹道:“好精巧的一枚纨扇,如此珍藏,必是紧要之人相赠。”
瑶倌接茬解释:“公子所言不虚。这枚团扇,是蛮鹊已故阿姐绣给他的,可惜尚未绣完,官兵就抄了他家。他姐姐被卖到官窑,而他被变卖到一缙绅家为奴,缙绅瞧他长相灵秀出众,转手又将他高价倒卖于春林班。一晃三年,这枚团扇,如今是他唯一念想,所以甚是珍爱。”
廉衡咋舌,半晌无言,也不追问前因后果,只是郑重问他:“你当真让我题?”
“嗯。”蛮鹊亦郑重点头,寻出笔墨毫不犹疑递他面前,“公子题写后,蛮鹊会依样绣好。”
“好。”廉衡未再推辞,想了想,提笔细细小小写了两行诗。但他那刻心里想着的,却是,少年蛮鹊,本应该提笔读书,不应拿针绣花的。
瑶倌拾起团扇清声吟诵:“嫣然一笑竹篱间,桃李漫山总粗俗。”尔后放下扇子,浅笑吟吟,“甚妙,甚妙。”
廉衡望着郑重其事拾起小团扇的少年,柔声道:“蛮鹊,这两句诗,旨在要你嫣然含笑。别跟我妹妹似的总一副做错事模样,你们没错,什么错都没。不过,我真正想题给你的,其实是这首诗的‘诗名’。”
“什么诗名?爷怎么不知道。”唐敬德翘着二郎腿看着屋顶,潇洒不羁随口问。
“怪你文化程度低。”廉衡挖他一眼。
“再不说爷可走人咯,你自己去应付张传安和石磐那两只呆鸟。不过他们认你谁啊?”
廉衡抽搐下牙关,粗喘口气,念经一样道:“寓居定惠院之东杂花满山有海棠一株土人不知贵也。”
唐敬德一直哆嗦嗦的二郎腿陡然停滞,终不再晃人眼了。未几,游神咬着鼻音道:“你狠。”末了坐起身追问:“你小子,使什么妖法了,我几次追着要给他题,都未果,初次见面,你何德何能?”
廉衡不语。
唐敬德鬼鬼溜溜上下扫着他,再道:“连明胤都开始巴着你不放,该不会,你小子对他也施了什么妖法吧?!”
“其实,”沉默一贯的蛮鹊忽然插话,两个斗嘴之人立时四目盯向他,“其实,我……我……并非初见公子,那次,三……三个多月前,公子在街上,仗义执言见义勇为,当时,我在场,我,我在楼上看到了,很……舒服……解气。做的好。”
斯室安静,廉衡唇角几番翕合,尚未找补出一句话,突传一声巨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