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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
门生磕磕巴巴道:“老……老……老爷,世……世子殿下……在门外……”尤、曹闻言赫然站直。二人彼此互视,尽皆错愕。
曹立本失神一刻,旋即反应:“今日那封密信,原是由世子爷遣人相送。”言讫,他与尤孟頫迅速交换个眼色,双双出迎,避退一旁。廉衡尾明胤身后,颠颠跟进,脑海里止不住回旋“出则舆马,入则高堂,堂上一呼,阶下百喏,见者侧定力,侧目视’的人上人滋味。殿试逆鳞,因一心盘桓算计,未曾细品山呼万岁的威仪,今日跟龙种背后,倒匝实体验了把什么叫天家威仪人上人!哎,什么十年寒窗文战告捷,什么南征北战封疆大吏,一与天家比,真真算不了什么!
尤孟頫嘱托门生,谨言,谨行,守好房门,门生自知轻重,添茶添水后便静护外边。
尤孟頫躬站下首:“世子深夜造访,微臣不甚荣幸。”
明胤虽不擅笑,倒也春风和煦:“两位大人,不必多礼,冒然夜访,还请担待。”言讫,示意二人落座,尤、曹这才居下首坐定。“曹大人府邸密信,由我遣人相送。来访目的,二位想必,也就明晰。”
尤孟頫温吞一笑,疲颓而不见光芒的深褐色眼睛,忽然绽放光芒:“原来,想对钞法革故鼎新的,是世子殿下。”
明胤:“我这次来,一则,仅代陛下,询问困难,不知二位,可有难处。”
尤、曹互看一眼紧忙跪地,三顿其首:“臣等叩谢皇恩,定当不负所托,整饬滇黔乱象,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明胤同廉衡相视一笑,笑完廉某人直觉抹面子,心说他要高冷,他要受他尊重,他要有点骨气,于是他迭忙面无表情地移开目光。明胤微微一笑,微微摇头,也无时间理他,自顾起身,将尤、曹扶起,道:“我来此处,并非是要消受二位大礼,二位莫再行此大节。”尤、曹这便坐定,明胤顿了顿再道:“我与大人们素无交集,亦不欲让人误会,你们同世子府有染,累带几位名声。”
话到此处,尤孟頫、曹立本又是互看一眼。
尤孟頫率先承情:“世子这话折煞了微臣,皆知殿下洁身自好,从不笼络朝臣,吾等能蒙您青睐,自然荣幸之至。”
曹立本接过尤孟頫话尾,铮铮道:“吾等一生,一心一意为圣上为百姓办事,不论世子爷今莅临与否,滇黔圣命都义不容辞。”
明胤虽听出了话中音,但依旧静水流深不温不火。廉衡却将披风帽抬手掀掉。
尤、曹望向他先是狐疑,未几辨识出他乃那殿试逆鳞少年,皆作大惊。
曹立本:“我当是世子爷护卫,不料是廉衡廉小相公,曹某人有眼无珠没认出来,失礼了。”
廉衡:“小子一介布衣,焉受得起曹大人这话。”他皮皮一笑,再道:“曹大人好不威风啊,在殿下面前,铮铮然傲骨嶙峋。”曹立本一通脸红,心知适才的话是有些冲,但他委实不想参与到党争之中,方才不过想表明立场。他正想着如何下台,廉衡皮皮再道:“殿下携小民深夜造访,还以去抱月楼当幌子避开金翼耳目,二位就无需激浊扬清,忌惮笼络了。”
曹立本不无惭愧:“世子爷高风亮节,吾等小人之心揣度,还望恕罪。”
尤孟頫双眼生涩血气上涌,半晌才闷沉沉道:“我朝还有救啊,有世子心向民生,还有救啊。”朴素的话朴素的心愿,大概是这位年过半百的老臣,搁在心底最深处的言语了。一位曾拔葵去织、黾勉从事的纯臣,淹蹇成如今的碌碌无为、无所适从的庸臣,也真是够让人唏嘘大明。
明胤:“陛下密旨,再无旁人知晓,大人们放心革办,即可。曹大人因,”他说时看眼廉衡,廉某人自觉地避开他目光,“曹大人因‘殿试一案’,结案有功,陛下不日,将升你为云贵按察使。原本,陛下想将,现任总督潘仕汶撤掉,将你委任为云贵总督。但我进言,将你职位,拦为了三品按察使,大人还请见谅。”
曹立本闻言会意,拱手称谢:“世子思虑周全,末臣不无钦佩。突然从小小五品右佥都御史升为二品总督,平步青云,定遭人耳目,如此一来,掣肘之力自然有多没少。况且升末臣为按察使,已属皇恩浩荡,小人得垂圣眷方委以重任,已感激不尽,劳烦世子,代吾再向陛下谢恩。”
明胤:“说到谢恩,我倒希望,诸位能在,两年之内做出成效,亲到御前,表陈佳绩。”
曹立本壮志激荡、铿然保证:“苟利国家,不求富贵。不破楼兰誓不还。”
明胤略略颔首,转向尤孟頫:“至于尤大人,品衔虽未降未升,但调往滇黔苦地,相当于降。”
尤孟頫温吞一笑:“殿下有所不知,老夫退隐下位十余年,眼睁睁看着钞制、看着税政拖垮我大明,内心犹如刀割,只因势单力薄才眼不见为净,苟全性命。如今陛下,肯锐意改革,万不说是调往滇黔,就是要老夫上刀山下火海,捐躯济难,老夫犹自无悔。”
闻言,明胤同廉衡再相视一笑。
明胤:“临患不忘国,忠也。”他沉寂片刻,再道,“一则已尽,二则,是要知会二位,此番赴职滇黔的,还有钱辂。”
曹立本:“钱辂?可是两年前,被贬甘州府的那位耿介刚肠?”
明胤颔首,再道:“我已命人,携陛下密旨亲赴西北。”尤曹对视一眼,千言万语化作忖掌称快,躬身再听。“三则,时间。陛下批示的试行时长,本为两年,但我将时间宽到三年。三年后,不论如何,大人们都要给个结果,倘若滇黔依旧乱象丛生杂币通行,届时,诸位自去领罪。”
尤、曹揖手请旨,齐声:“三年内若无成效,自请死罪。”
明胤:“罪不至死,但,三年后若无效灵,中原绝无试行新政的契机,到时,真乃万民同哭。”尤、曹面色沉重,肩头不觉千斤。廉衡亦脸色铁沉,明胤瞥眼他,再温稳补充:“上下同欲者胜,诸位,明白?”
尤、曹:“臣等明白。”
明胤:“具体开展,大人们自行布备。但,我有三点叮嘱。”
尤、曹:“臣等恭听。”
明胤:“一,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二,忌,新官上任三把火;三,天下之大,道藏之深,并无标尺。”
尤、曹:“臣等谨遵世子教诲。”
明胤靖默一刻,抿茶再道:“滇黔之地,襟楚带粤,犹以安顺为滇南通行孔道。作为中原进出云南的咽喉要道,此地尤为藤杂,诸位,或可以此为据点,施展拳脚。且,最好实地考察、掌握了翔实情况,再行绸缪。一旦实施,务必快、准、狠,不留阻挠之辈,一丝喘歇。”
阻挠之辈指谁,在座心知肚明,无外乎上蹿下跳的袁段余孽、地头盘结势力、敖马两党及其背后庞大的巨室。“为政不难,不得罪于巨室”,他们现在恰恰要得罪巨室,焉能容易。尤、曹深知滇黔是最不好啃的硬骨头,啃不好,甚至会被人反啃得骨头渣渣都不剩,可,既然选择就纵然无悔。
明胤见二人沉默,深为理解道:“都说‘为政不难,不罪巨室’,我世子府也算一脉巨室,我若妥协,旁人,也难上蹿下跳。此外,我的人马,已在滇黔盘桓两年,当地豪绅及地头蛇尽在鼓掌,有些,甚至能为我所用。所以,诸位不必过忧。且,世子府实有八英,在此三年,我会让六英之外沉默多年的二英,追随三位。诸位,放手大干即可。”
尤、曹一时哑然。
而廉衡失口苦笑。所谓“默而成之”,一声不吭就把大事给办了,说的,便是便是眼前人物。他忽然发现,自己就是个笑柄,愚不可及,蠢出天际,话说的最多、最响,事却办得最少、最挫。
明胤:“至于潘仕汶,诸位无需理他。半年后,我会以他谋杀‘崔文植等八条人命’为其定罪,送他入牢,届时,总督之位再由曹大人补缺。尤、钱二位,待机升迁。”
尤、曹起身领命:“臣等明白。”尽管他们很是好奇,去年轰动一时的、普定新任县立崔文植悬案是如何被世子府堪破的,但他们明白,不该问的就不问。
明胤言尽,回归沉默,末了看向廉衡,眼神刚柔并济,神情公事公办:“你说说吧。”
廉衡眼睑低垂,低沉乖巧:“能想到的,没想到的,都被您说了。”
明胤冁然一笑,收起公事公办的神情,语调温和:“总站着,不累嘛?”
廉衡:“您又没让我坐。”
尤孟頫连忙站起,道:“老臣失察,竟让小相公干站半天。”正要唤门生再搬把椅子摆放下首,明胤拦道:
“不必。”尔后示意下他手边空座,“他坐此处,即可。”廉衡犹疑一下,便撩袍坐下。
尤孟頫看眼二人,不无慨叹:“想不到,廉小相公竟是世子府智囊,难怪敢在殿试上陈情请命。世子早欲革故鼎新,老臣们糊涂,竟未能体察您良苦用心。”
上首二位,既未否认也未承认。因这一切,已皆不重要。
曹立本:“小相公也是当真勇猛,这要说不好咯,那可就……”说时他哀叹一句,“可恨你敢朝堂进言,我却,什么都做不了。”
廉衡:“长夜难明。我本就不欲拖死他们,目前也拖不死。大人自然使不上力。”
曹立本:“不欲惩治,那你为何?”
廉衡垂眸,软沉沉道:“不管初衷为何,如今落脚点很好,足矣。不过大人放心,三年后您事成归来,我保证让您给他们一个个,按律量刑。”尤、曹皆惊了惊,曹立本想问什么终究没问出来。沉寂片刻,尤孟頫同廉衡就钞法税政,聊了些许见解,方才散场。
曹立本临别前,望着飞身而逝的黑影,自顾自道:“这二位,绝非简物。”
尤孟頫亦自顾自道:“都是绝顶聪明之人。岂可当少年看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