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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村屋的条件很简陋,一共三间屋子。
一间是灶房,因为长久无人居住,遍布蛛网。一间是正厅,就是他们进门时所在的简陋客厅。还有一间是当年步归所居住的卧室。
卧室的灯也不亮了,又不好从客厅把刚换的新灯泡重新摘下来安上,那样太麻烦。
林长野从厨房的柜子里找了根蜡烛来,拿出打火机点燃,递给宣月。
她对那段往事感到好奇,想要将她没来得及参与过的故事一览究竟。
没想到此刻的林长野一改往日作风,由着她去了。
宣月举着蜡烛笑道:“早知道你这么好说话,我就提个更过分的要求了。”
林长野走在她前面半步,侧头看她,“比如说?”
“比如说,既然抱都抱过了,干脆再进一步,亲一下?”
宣月是有意调节气氛,刚才的故事带来的冲击力太大了,她几乎觉得那段往事带给林长野的是永久无法愈合的伤口,提一次灵魂都要割裂一次。
所以即便此刻不适合说这样的笑话,她还是说出了口。
没想到晃动的烛光里,林长野凝视她片刻,低声笑笑:“这个要求,好像也不算过分。”
“……”
宣月张了张嘴,脸腾地一下红了,想问不是吧,你的状态是不是转换得略有些快了。
好在林长野说完这句,也没有具体行动,只是转身推开了卧室的木门。
吱呀一声,灰尘簌簌落下,尘封已久的房间出现在眼前。
烛光照亮一室,宣月走进去,看见墙壁上贴有很多奖状,有些已经卷边了,有些只剩下一半还贴在墙上,剩下一半垂落在空气里。
她举着蜡烛照过去,逐字逐句地念。
“2008年秋季运动会百米赛跑第一名:步归。”
“立定跳远第一名。”
“跳沙坑比赛第一名。”
“八百米赛跑第一名。”
宣月哇了一声,啼笑皆非:“说吧,你给了做资料的同事多少红包?这资料做的是不是有点太膨胀了!”
林长野抚平其中一张奖状,嘴角一弯,“都是真的。”
“什么?”
“步归是假的,但奖状都是真的,全都是特情那边参考我的过往经历,复制粘贴出来的。”
宣月微微发愣:“所以其实原本的奖状上写的都是你的名字?”
“嗯。”
“那你的体能有点好啊。”宣月感慨,顺手摸了摸队长的手臂。
林长野侧目:“?”
她眯眼贼兮兮地笑起来,“感受一下。”
不知为何,林长野的脑子里浮现出的第一句话是,“去年夏天你不是感受过了吗?”
但他不是说这种话的人,这样的念头叫他倏地别过脸去,狠狠压下了杂念。
宣月问:“怎么,还不好意思了?”
“……还看吗?不看走了,赶时间。”
“看看看。”
宣月是文科生,学语言的人有丰富的想象力。她一边游走,一边情不自禁幻想着在这样一间小小的屋子里,林长野是如何以步归的身份度过了那几个月的时光。
“床单可真够喜庆的,还有牡丹,我小时候看见外婆家也有一床一模一样的。”
“……张局送的,说是床单喜庆点,睡觉的时候安心。”
“他也这么迷信?!”
“这一行干久了,或多或少求点心里安慰吧。”
宣月又摸到写字台边,抹开一块灰尘,看见玻璃板下压着照片,看上去是一群小孩的合照。
“这是?”她仔仔细细俯身观察,把蜡烛凑近了些。
“我小时候的照片。”林长野笑笑,“为了让步归这个人尽可能真实,他的一切都仿照我的经历来,所以照片也是我的。”
“这是你读幼儿园的时候照的?”
“对。”
照片上是一群小孩,个个穿着大红色的紧身舞蹈服,下身是白色长筒袜,脸蛋涂得像猴子屁股,不分男女都擦着大红色的口红,眉心还贴了红点。
宣月忍不住哈哈大笑,说:“那个年代是每家幼儿园都喜欢这么打扮孩子吗?我们六一儿童节的时候也是这种造型。”
“认得出哪个是我吗?”
“我看看……”
宣月从左到右仔细瞧,一行一行地辨认,毫不费力找到了最后一排个子一枝独秀的家伙。
这么多年过去,林长野似乎没有长变,一直保有最初的模样。
他是双眼皮,微微内双,平时因为不苟言笑,看不太出来。但笑起来时会格外明显,眼尾像是雨燕的翅膀,分出小小的岔来。
眼睛很明亮,像是承载着整个星空。
他的左侧脸颊上有一颗很浅很小的痣,就在眼睑下方,仔细看就能看出。
那时候的他还没经历父亲的牺牲、母亲的心理疾病,在属于孩童的节日里,笑得和身边所有人一样开怀。
宣月莞尔,指着那个小人道:“找到了。”
林长野低低地笑出声来:“很好认,是不是?”
“主要是我眼神好。”
“难道不是我长得好,鹤立鸡群?”
“啧,看不出来啊队长,你也有这么自恋的时候。”
“我以为这不叫自恋。”
“那叫什么?”
“叫明察秋毫,对自己有清楚的认知。”
……
这里的一切都属于步归,也属于林长野。
看完种种,宣月最终还是敛了笑意,无声地叹了口气。
为求真实,他们把步归做得太逼真了,几乎那林长野的前半生来做模板,硬生生把步归变成了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当步归真实到一定地步,可以以假乱真时,屠辛相信了他的存在,林长野也习惯了他的存在。
卧底行动结束后,他要用漫长的一生来割裂自己与步归的联系,何其艰难。
像是看出她的情绪低落,林长野吹灭她手中的蜡烛,“走吧,故事都讲完了,该回去了。”
他拉着她的手往外走,走到一半,忽然被人反手扯住,脚下一停。
下一秒,身后的姑娘一把抱住他,低声说:“林长野,你闭上眼睛。”
她的胳膊牢牢地环住他,锁在他的胸口。
“闭上眼睛干什么?”
“看你太辛苦了,决定在回去之前给你一个小小的安慰。”
林长野轻轻拉开她的手,转过身去低头看她,黑暗里看不清她的表情,但他知道此刻的她必定满面绯红。
“什么安慰?”
他抬手捏住她的下巴,动作很轻很轻,在她行动之前,在她开口之前,先一步凑近,蜻蜓点水似的碰了碰她的嘴唇。
明明只是温热的唇,不知为何靠拢时就像带着火星,滚烫灼人,足以震慑灵魂。
一下。
又一下。
他微微离开,用低哑的声音问:“这样安慰吗?”
宣月闭上眼睛,下一秒,揽住他的脖子,毫不温柔地重新吻上去。
唇瓣厮磨。
气息交融。
分不清是他的牙齿还是她的牙齿,激烈地碰撞在一起。
宣月的手臂逐渐收拢,起初是她垫着脚,后来是林长野俯下身,好让她有些发软的腿不至于软绵绵地往下坠。
她从未有过这样激烈的亲吻。
前一段恋爱似乎已经很久远了,久远到模糊不清。又或许是眼前的人太强势,从去年夏日踏进她的人生起,就覆盖了她所有关于情和欲的定义。
脑中一片昏沉,只有心跳如此清晰。
假如今夜终将落幕,最后的一刻就以肆意的亲吻结束吧。
他们的开始是荷尔蒙作祟,后来蠢蠢欲动的多巴胺讲给她听,她也同时爱慕着这个人的灵魂。
一切似乎自有天意,就好像在这样激烈的亲吻里,宣月还依稀记得去年夏天在酒吧里与林长野重逢时,音响里放着一首很老很老的粤语歌。
不知为何,在这样寂静的乡野之中,耳畔似乎又清晰回响起那几句歌词。
歌的开头,那个彼时还年轻的女歌手染着一头紫发,唱着“越过生死一刻,跟你电单车之中狭路再相逢,大概你嘴边伤口与我发端都一般大紫大红”。
再后来,她唱“只愿我能够与你过得今晚,世界将我包围,誓死都一齐”。
世界将我包围,誓死都一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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