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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露,你姐家的孩子是单数生日还是双数生日?”
白露昂起头回想了片刻说:“双数。”
我舒口气说:“那还好,今年是单数限生。一三五七九的新生儿是要做回收处理的。”
白露说:“那我姐姐计算好的,卡在16号的凌晨出生。要不然怎么办?白遭十个月活罪嘛。”
我试着望向前面长长的车龙说:“哪个时间段生孩子你姐都能控制,也算是医学界的奇迹了。”
但很遗憾,我根本看不到一辆车。
大雾笼罩在巨型都市X市的上空,工业废尘正在空气里肆意的欢舞。车载过滤器发出橘红色的警报,是雾海里为数不多能瞥见的光亮。
长安路的六条车道被汹涌的车流贯满。由南至北十几公里,不可能有一处空旷的角落。繁华的都市此刻像一具庞大的尸体,在每一处引以为傲的健硕躯干里面,感受不到一丝流动的血液。
在长达四个小时的堵车之下,连鸣笛都成为了浪费体力的一件事。车窗外的世界昏暗又死寂,如同一处人工造物里面的荒野。
还好我在后备箱里准备了不少“干粮”,能让我和白露一边侃大山,一边避免消耗过大而渴死饿死。
即便车流堵成了浆糊,但我知道这些车最多也就是X市车辆的十分之一罢了。因为今天是“3号准行”。先前电视台还发布什么“今日012345 789限行”之类麻烦的通告,最近直接开始说哪些号准行了。
我说:“砍掉九成的私家车竟然都堵成这样,接下来还能怎办?把限行准则再加上一位尾号,以后只有00到05准行?”
白露说:“要不然,在限号的基础上,以后规定某天只有女司机可以上路。”
我笑了一声说:“那跨海大桥都能让你们撞垮了。”
街道的应急扬声器发出刺耳的蜂鸣,X市的交通指挥中心又开始重复那低沉的女声。
“长安路发生了大栓塞,请各位耐心等待…”
“重复,长安路发生了大栓塞,请各位耐心等待…”
“重复…”
2.
周期性爆发的超级规模堵车,被我们称之为“大栓塞”。在整个国土只有两个超级城市X市和Z市之后,大栓塞就成为城市高度扩张后的顽疾。大栓塞普遍持续在20到40小时之间,城市的后勤机构在必要时间会空投补给,直至道路从瘫痪中苏醒过来。
离开了车载的空气过滤装置,单凭那薄薄一层口罩,没有任何人能在户外坚持超过十分钟。所以我们宁愿在车里老死,也不会下车走哪怕半步。
我说:“白露,是不是后悔今天跟我出来了。”
白露一边伸着懒腰一边说:“后悔什么。家里的米要吃完了,前几天又是限购日。好不容易能出来买东西吃,总不能干饿着吧。”
白露说这话的时候身上散发着一种淡淡的香水味。我说不出来那是什么东西的味道,但是很好闻。
我说:“你连米都没得吃,却有心思喷香水?”
她笑了笑说:“你不也是么。那时候你家里家里的电暖都停了,还用着最后一丝电给你的电脑。宁愿在瑟瑟寒风里敲键盘,也不愿意在暖被窝里睡上一觉。”
我反驳不了。
每月尾号369的日子家里才会供电,我会把所有的蓄电池和复合电容充满,来面对接下来三分之二没有电力的时间。
在这个寒冷的腊月,电暖炉成为支配家中电能的权柄。但那最后几千瓦时的电,我选择留给我的笔记本。
我说:“就算我手指头冻断也要给电脑供电,不然怎么联系到你?”
白露说:“冻断了可是打不了字的。”
我和白露之间的关系很难形容。同学?朋友?好朋友?我们一路从高中到大学,现在又为同一家金融公司效力。这么多年来她都那么干练,让人感觉高不可攀。我只是白露光鲜之下的一个小小陪衬,是她绚烂诗章的一个注脚。
但现在只有一个词形容我们的情况最为恰当,叫利益共同体。我们抱着同样的目的远离家门,只不过一个需要大米,一个需要电。
脚下传来了微微的震颤感,应该是城市的中枢引擎正在运作。X和Z是两个紧邻的圆形城市。他们的底部都配备了这样的引擎,能支持他们360度无死角的旋转。
澎湃的地热能催动着引擎的每个涡轮,一次旋转最快可以被压缩到十小时。从上空看去,两座矗立在海面上的城市像是一大一小、紧紧咬合在一起的齿轮。
这样几乎是两片大陆的每一个城区都有机会以最短的距离衔接在一起,实现了和谐的公平公正。
但两片大陆就算发了疯一样转起来,也不会对这凝固的车流有任何缓解。
我说:“这一次的大栓塞,希望后勤部队动作快点。要是超过十五个小时还没人来,咱俩就先录个电子遗书吧。”
白露说:“怎么会。我们有水…有面包。最关键的是有我。”
我说:“有你顶什么用?”
白露说:“解闷啊。”
我指着车上的能耗仪表说:“但是解闷解不了工业污染。剩下的汽油只够支持车载过滤器继续工作15小时,在那之后,没有丝毫净化的空气会涌入这个车厢…”
而到那时我们会呼吸着带着铁锈味的空气,肺部会第一个被重创。只要十分钟的时间,我们的呼吸系统就会被打成筛子,复杂的化工产物顺着红细胞运输到全身。再然后,白露那张漂亮又粉嫩的脸蛋就会彻底失去血色。
剩下这些话,我不敢说出口。
白露转过头看着我的脸没有说话,她默默地帮我把歪了的眼镜扶正。
我该庆幸她的手指还有温度。
3.
八个小时过去了。
我还是听不到街道上的任何声音。
一方面得益于空气污染:有一些污染物像是微型的棉絮,它们漂浮在大气里铸造了无处不在的隔音墙。在室外只要间隔三米,引擎的轰鸣也会声若细蚊。
另一方面,大家都在节省体力,绝望的大喊大叫只会徒增损耗。
后勤部队依然杳无音信,为了支持过滤器的工作时长,我调低了车内的温度,集中了能源。
空气远比寒冷可怕的多。
我已经能在车里哈出白气了。转头看向白露,本想问她一句“冷么。”
但是想了想又作罢,我把我的羽绒服直接披在白露身上。
白露说:“我不冷。”
我说:“你冷。”
我就这样轻描淡写的替她决定了,她没再反驳,而是蜷缩在一角一声不吭。
我说:“你先睡吧,我查一点东西。”
我掏出了我的笔记本,还有仅存的20%电量。就算这最后一点电,我也要让他有价值的发光发热。
我查看了一下X市中枢引擎的运转情况,每一个角度的扭过都设计的不差毫厘、天衣无缝。
城市仍在安稳地旋转。
在我们看不见的地底深处,无数的活塞正在灼热气体的冲撞下高速伸缩,脚下的震颤如同巨人苏醒前的低吟。
看着电脑上的图表,我自语道:“我们刚刚掠过近Z端,正在向远Z端缓缓前进…”
这对我们来说是一个好消息,因为众人皆知两个城市的交汇处污染最为严重。而远离Z处的空气虽然同样饱受创伤,但总归比现在情况要乐观。随着中枢引擎的旋转,空气过滤器的能耗也会降低。
我又查询了一下长安路的路况。比我预计的更加惨烈,这一次的大栓塞竟然延绵七十公里,堵塞的车辆估计超过五百万台。在X市的历史之中也属于比较罕见的巨无霸规模了。
不知从哪个金属端迸溅出来的电磁信号,正在跨越密密麻麻的通讯干扰来到我的电脑里。微弱的网络之间,割裂了上百公里的空气。这个时代,信号或许是唯一不会拥挤的东西,它们永不止息,它们前赴后继。
很快地,我的笔记本弹出了低电量预警。我把亮度调到最低,打开了音乐软件。为了节能,连音量都是最小的。婉转的女声是贴在耳畔的私语,把整个城市的死寂都唤醒,然后沉入我的脑海里。
在若有若无的歌声里,我遁入梦乡。
4.
我曾经跟白露说过,如果我们晚十年出生,可能根本就不会出生。
白露说,她计算了一下,好像那天她真的会被限生。
说这话的时候,我们两个正在一人扛着一管笨重的复合电容,戴着昂贵的呼吸面罩从Z市的边境市场回来。我计算好了中枢引擎的速率,特意选择了一个合适的旋转角跨越大陆桥。
在X和Z的大陆桥上,我们看见X市的地标建筑缓缓地旋转着。即便他们的顶部隐藏在乌云里,即便浓重的雾霾部分遮蔽了它的雄姿,即便我们到现在都不知道这些建筑的名字,又是什么人在居住。
但是当那些建筑群像是锋利的刀刃一点点的划过铅色的云层的时候,我们屏息着,连大陆桥下咆哮的海浪都显得卑微。
酸化的海水和污染物混在一起,呈现着绚烂的幽蓝色。鲜艳的剧毒物在探照灯下,折射出复杂的光彩。隆隆涛声在桥下穿行而过,是两座城市在轻舞中的伴奏。
没有阳光也没有白云,画面阴暗而肃杀。可我看到这一切的时候,给出的评价是
“壮美。”
白露紧锁着眉头说:“很壮,但不美。”
我说:“你不感到震撼么?”
白露又重复了一遍说:“震撼,但不美。”
我沉默了许久。
超级都市和中枢引擎都曾被誉为“能让海水沸腾的旷世杰作”。人类的造物在征服星辰之前,率先征服了大海。两座圆形巨城如同漂浮在海面上的偌大海岛,他们以整个大陆架为支撑,从此再也无惧日益升高的海平面。
城市俯瞰着整片大海,所有住民都像是波塞冬的子嗣。
这样的作品,到底算不算美呢?
我说:“但你看到的这些庞然大物,养活了整整210亿人口。”
白露说:“没错呀,我承认它很伟大。”
白露紧接着说:“污染严重、食不果腹。供电也要限号,上街也要带呼吸面具。不戴上生化手套,一个小时就能把我的左手烧成青铜色。但又怎么样呢,这是210亿人,不是210人。养活两片大陆不是在过家家,社会机能总要运转,这些都是你我上大学时候的陈腔滥调了。”
她放下背后的大瓶子,缓和着粗重的呼吸说:“我都懂的。”
说着,白露突然哭出声来。她还是在抽泣着重复“我都懂的。”
她一直那样喃喃地说着,一边哭的整个面罩都染上泪。她蹲了下去,哭声遮住了我耳边的浪涛。
我不知该怎样安慰她,任何说辞都显得太矫情了。
白露的母亲最终死于肺部溃烂。
那一天是白露家里的限电日,失去了过滤器保护的房间显得一触即碎。
如果X市的中枢引擎旋转的再快一点,哪怕只要快上十五分钟,让她妈妈的房间稍稍远离一下地狱般的近Z端,可能就不是这个结局了。
医生说,近Z端下的呼吸,每一次都有如在吸入上万根钢针。白露母亲肺部的X光照片,已经是一片朦胧。
白露的妈妈只是一个偶然的受害者,而中枢引擎的旋转是完全平均的。和谐的公平公正也在决定着生活中的诸事,包括一个人的生命。
而对于空气污染的常年研究之后,最近学术界公认的数据是:治理污染所衍生的代价,还要让这两座城市减少35%的人口。
那就是70亿人。
如果减少了这70亿人,白露的母亲可以得救。但是没有人可以保证白露的母亲,或者我和白露,不是这70亿人之一。公平的世界产生于公平的随机数。如果要减少的是尾号2、5、8的人口,我和白露都要成为祭品。
少数人的利益当然是利益,但多数人的利益更是利益。
这些话我永远也不会跟白露说。我只能拍着她的肩膀,给她递上纸巾。癫狂的浪涛拍打着高耸的大陆桥,我们两个在路边摇摇晃晃,像是海风里两根飘摇的芦苇。
在我的梦里,这些场景又一次钻入眼前挥之不去。我像是又来到那个灰暗的大桥,被风打的摇摇欲坠。
我猛然惊醒,才发现是白露在摇晃着我胳膊。
那件羽绒服又回到了我的肩上,我揉着眼睛看向前方,仍旧是大雾弥漫。但令人欣喜的是,我能感觉出车辆竟然在缓缓的移动着。
我问:“后勤部队来了么?”
白露说:“不会再来了。”
5.
很快我理解了白露话中的意思。
因为通常情况下,后勤部队的补给是一次到位。如果白露说后勤部队“不会再来了”,那就意味着在我睡着的这些时间里,他们已经来过了。
我四下环顾,没有看见后勤部队标志性的大帆布包。
我说:“补给品是?”
白露从兜里掏出一根短短的黑色金属管说:“是这个东西。”
我接过精致的金属管,那质地有点像金属磨砂,又有点像瓷器。
我不解地问:“后勤部队就空投了这么个东西?”
白露点点头。
一时间我无可理解后勤部队的用意。这根封闭的管子既没有开关,也显然不能食用,看上去就是一个人畜无害的废品。
车辆仍在缓缓的移动,而我却自始至终没有发动过引擎。而当我看到矿泉水瓶里倾斜的水面时,我找到了车流前进的答案。
地面已经不再是水平的了。
我看着车身钻过重重雾霭,忍不住头皮发麻。在这么长时间以来,所有人应该都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情况。X市的主要干路突然间倾斜出一个微妙的角度,虽然看上去已经在缓解大栓塞,但肯定没有表面上这么简单。
重力在扮演清道夫。
车里的温度已经很低了,刚醒来的我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我看着白露若无其事的摆弄着金属管,心里也能猜到在我睡着的时间她承受了多大的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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