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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区的历史旧貌,吸引游客,招徕新的生意,通过区划的方法阻止商业区的蔓延,让‘美铁’在这儿重新经营客运业务,在州际公路上增设斯潘塞城出口。”杰弗里继续讲着,描述重振斯潘塞城和斯潘塞县的大致计划。
基思洗耳恭听,然后评论道:“那你又回到你的推翻美国政府的计划上去了?”
杰弗里笑笑,回答说:“着眼全局,但从局部做起。这是九十年代的策略。”
“不过,”基思总结道,“这听起来像老派的中西部的‘创建精神’。还记得这个词吗?”
“当然记得,”杰弗里说,“但还不止于此。对生态、廉政、健康、卫生,以及其他超出工商业务的有关生活质量的问题,我们也感兴趣。”
“很好,我也是。其实,我很同意你们的看法,我以前也曾这样想过。但别以为每个人都有你们这样的眼光。”基思补充说,“伙计们,我周游世界,如果说学到了点什么的话,那就是有什么样的人民,就有什么样的政府和社会。”
杰弗里说:“别这么刻薄。在咱们国家,好人还是有力量改变现状的。”
“但愿如此吧。”
盖尔说:“你们两人快收起这套哲学辩论吧!现在面临的问题是,县市两级政府已经变得非常慵懒,部分因为腐败,更多的是由于愚蠢。”她看看基思。“事实上,你前女友的丈夫克利夫-巴克斯特先生是引起大多数问题的祸根。”
基思没有回答。
盖尔继续说:“这个狗娘养的敲诈别人,简直是他妈的埃德加-胡佛①的翻版。这坏蛋给人们设非法档案,包括我在内。这个蠢货曾给我看过他搞的关于我的黑材料,现在我要他把所有这些黑材料交给法庭。”
①埃德加-胡佛():美国联邦调查局前局长。
基思望着她说:“对这家伙要小心。”
他们都沉默了半晌,后来杰弗里说:“他横行霸道,但骨子里却是个欺软怕硬的孬种。”
基思答道:“一旦有了武器,孬种也是很危险的。”
杰弗里点点头。“这倒也是,但我们不怕。我面对过举着刺刀的武装士兵,基思。”
“那你面对的可能是我。一九六八年秋天你在费城吗?”
“不在。士兵开火时我们也不在肯特州立大学,但我们有朋友在那里。告诉你,如果我当时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我也会待在那里的。”
基思点点头。“你很可能会的,但那时与现在不同,那时的事业也高尚一些。别因为违反分区法令赔上老命。”
大家又沉默了,喝着杯里的酒。烛火在窗外吹来的微风中跳动着;基思能够闻到外面飘来的野花和忍冬草的混合芳香。
盖尔问基思:“你了解他吗?”
“谁?”
“巴克斯特——胡佛第二。”
“不。我在中学时认识他,但用行话来说,不是‘即时情报’。”
“不过,”杰弗里说,“我对他印象很深。他变化不大,还是以前那个笨蛋。他家有些钱,但他家的人脑子都不灵,也没有社交能力。巴克斯特家的崽子总是惹麻烦——还记得吗?男孩子横行霸道,女孩子未婚先孕。用小城的土话来说,他们一家是祖上没德。”
基思没吱声。很清楚,杰弗里和盖尔不只是在向他抱怨或诉说,而是在说服他加入他们的行列。他看破了他们的这种小伎俩。
盖尔说:“他好嫉妒,占有欲强。我指的是他的婚姻。顺便说一句,安妮现在仍然风姿绰约,这使得巴克斯特先生像只鹰一样看着她。据我所知,她守身如玉,可他却不相信。住在他们一条街上的熟人说,他外出时派人时刻监视自己的家。几个星期之前,一天早晨五点左右,他们家里有枪响。他告诉邻居们说,这是一次意外事故。”
基思不动声色,只露出他练就的在听到传闻时略表兴趣的怀疑神色。他觉得又像是在欧洲某家咖啡馆从别人的闲谈中了解情况。
盖尔继续说:“他是个坏蛋,但城里的人们不得不与他打交道。甚至他的手下人也觉得他心狠手辣。然而,他有时却有种怪诞的魅力。他有老派的作风,对女士脱帽致礼,称妇女为‘夫人’,外表上对神父和教士等人非常尊敬。据说他还会逗婴孩玩,领老妇人过街。”盖尔笑笑,接着又说,“但他也会捏女招待的屁股,逼落难的姑娘脱光衣服。这家伙是个两面三刀的人。”盖尔将壶里剩下的酒倒进了大家的杯子里。
基思听着夜鸟和知了的叫声。盖尔所说的对他都已经不是新闻,但真的听人说起来,感觉仍然不一样。他内心深处那种老的道德观念提醒自己,他不该想拆散人家的婚姻和家庭。过去几年里,他曾干过许多也许是不雅的,甚至可以说是放荡无耻的事情。但那是彼时彼地,现在是此时此地。这里是在家门口,兔子不吃窝边草。然而,如果盖尔和杰弗里所说的话可信,看来巴克斯特夫妇并不是琴瑟和谐的。巴克斯特先生是个反社会的精神变态者,而巴克斯特太太需要帮助。也许是吧。
杰弗里对他说:“他在职业上像个凶暴的尼安德特人①。他对城里的青少年感到很头痛。是的,许多青少年打扮得奇形怪状,留着披肩长发,或剃光头,在公园里放音乐,成天在外游荡,等等。我们自己有时也会做出些怪诞行为的。但巴克斯特光斥责他们,而不去帮助他们。他的警察局没有负责青少年工作的警官,不对中学生进行课外治安教育。警察局有的只是巡逻车、警察和监狱。这座小城正在死去,而巴克斯特却看不到这一点。他只管法律和秩序,别的一概不管。”
①尼安德特人:旧石器时代中期的野蛮人。
基思插话说:“维护法律和秩序是他的本职工作。”
“不错,”杰弗里表示同意,“但告诉你点别的事——他连法律和秩序也管不好。这里犯罪率还算低,但已开始上升。现在已有人吸毒,不是大麻之类,而是真玩意儿。巴克斯特浑然不知毒品是哪里来的,谁在卖、谁在买。犯罪和罪犯的性质都变了,而巴克斯特还是一成不变。这里,家庭暴力事件正在增长。今年已发生过几起劫车案和两起强奸案。有一伙犯罪集团乘车从托莱多来到这里,对商业银行进行武装抢劫,是州警察把他们抓住的,而不是巴克斯特。州警察局曾派人要对斯潘塞城的警察进行先进的训练,但并非强制性的,所以巴克斯特把他们哄走了。他不想让人知道他和他的盖世太保们是多么无能和腐败。”
基思没吭声。他以前心太善了,认为克利夫-巴克斯特也许是个粗暴却能干的警察。他为人卑鄙,但还是个献身维护公共安全的好警长。然而,超市停车场里发生的事和警车驶过他家门口的情况已经提醒他,他面对的是一帮腐败的警察。
杰弗里接着说:“巴克斯特将这场小规模的犯罪高潮归咎于毒品,这有一点道理。但他还归咎于学校、父母、电视、电视音乐、电影、音乐、录像厅、黄色杂志等等。好吧,就算他的话也有对的地方,但他没有认识到犯罪与失业、青少年的无聊情绪、缺少机遇、没有刺激之间的关系。”
基思说:“杰弗里,美国所有的小城镇何时又有过不同呢?也许我们需要的正是粗暴的警察队伍。循序渐进的方法在大城市里也许管用,但这里不是哥伦布或克利夫兰,我的朋友。我们要解决小城镇的问题,就需要采用小城镇的方式。你们这些人应该正视现实。”
盖尔说:“好吧,我们正视现实。我们已不是那群沉迷幻想的理想主义者了。但问题并没有什么不同。”她问他,“你关心这里的问题吗?”
基思思索片刻,然后答道:“关心,这是我的家乡。我原以为一切变化不大,可以在这里找到平安和宁静。但现在看来,你们俩是不会让我安享垂钓之乐的。”
盖尔微微一笑,又说:“老革命家不会像老战士一样轻易退隐的。他们会寻找一种新的事业。”
“这我已看到了。”
盖尔继续说:“我们认为巴克斯特也不是无懈可击的。他在职业上出了一些问题,而我们正要利用这些问题。”
“也许他也只需要劝告以及敏感性方面的培训。这正是你们这些激进派给予罪犯的,但为什么就不能给予警察呢?”
盖尔对基思说:“我知道你在套我们的话,这方面你很擅长,但我也知道你是个聪明人。你知道,或者你不久就会发现,克利夫-巴克斯特在职业上,在心灵上,或在其他方面都已经是不可救药了。上帝呵,他自己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变得越来越神经质,像被鼠夹夹住的老鼠一般。这使他变得更加危险了。”
基思点点头,心想:他作为丈夫自然也好不到哪儿去。
盖尔说:“我们感到,将他撤职罢官是时候了。我们需要一次道德上的胜利,以此来唤醒公众舆论。”她补充道,“基思,凭你的背景……”
他打断道:“你们不了解我的背景。我告诉你们的事不能说出去。”
盖尔点点头。“好吧。凭你的机敏、智慧和魅力,你能帮助我们。我们希望你加入我们的行列。”
“‘我们’是谁?”
“一群改革者而已。”
“那我必须成为民主党的一员吗?”
杰弗里笑了。“那倒不必。我们不属于任何党派。我们的人来自各种党派、各个阶层,有牧师、生意人、学校教师、农民、家庭主妇——安妮家里的大多数人也都站在我们一边。”
“真的吗?想象不出巴克斯特家里的感恩节大餐是怎样吃的。”
杰弗里说:“像我们的许多支持者一样,他们家的人也都没有公开站出来。”他然后问道,“我们能指望你加入吗?”
“这个……”说真的,基思对克利夫-巴克斯特有他自己的怨恨,那就是克利夫娶了安妮,基思说,“这个……我还没有决定是否在这里待下去。”
杰弗里说:“我原以为你打算待下去的。”
“我说不准。”
盖尔说:“我们不要你光天化日之下在中央大街上跟他决斗,只要你说赞成除掉他。”
“好吧。原则上,我赞成除掉任何腐败的官员。”
“很好。克利夫-巴克斯特正是一个腐败官员。下星期四晚上要举行一个集会,在圣詹姆斯教堂。认识这个教堂吗?”
“认识,这是我以前常去的教堂。你们为什么去城外开会?”
“人们不想被别人看到参加这次会议,基思。这你懂。”
“我确实懂。可你们可能把这场革命剧闹得过头了吧?这里是美国,你们可以用市政厅。这是你们的权利。”
“不行。目前还不行。”
基思不知道这里有多少成分是波特夫妇想重温革命的浪漫,有多少成分确实是出于恐惧。他说:“我会考虑去的。”
“太好了。再来点馅饼?再来杯茶?”
“不,谢谢。我该走了。”
“还早呢,”盖尔说道,“我们三个明天都没有什么事要干。”她站起身,基思以为她要收拾桌子,所以也站了起来,端起他的盘子和酒杯。
盖尔说:“放着吧。我们还是不太讲究整洁。”她挎着他的胳膊,引他来到起居室。
杰弗里跟在后面,手里拿着烟叶缸。他说:“酒足饭饱,谈话很刺激,现在我们去起居室抽支餐后烟吧。”
盖尔在黑暗的起居室里点上两盏香灯和两支香味蜡烛。杰弗里在茶几前盘腿坐在地板上,借着烛光在茶几上把缸里的烟丝卷成纸烟。
基思看着他在烛光里用敏捷的手指和舌头,卷出五支实实的大麻叶烟,比一个老农民卷一支香烟还要快。
盖尔把一盘磁带放入录音机,名为《佩珀中士孤独之心夜总会乐队》,然后坐在地板上,背靠着一只沙发。
杰弗里点上一支大麻叶烟,吸了一口,然后递给基思。基思犹豫片刻,也吸了一口,然后手伸过茶几将烟递给盖尔。
甲壳虫乐队的音乐响着,烛光闪烁着,香味和大麻叶味充溢着室内的空气。这真有点像一九六八年的情景。
第一支大麻烟现在要用镊子夹着抽了,过一会儿被掐灭了,烟蒂被小心翼翼地放入烟灰缸,留着以后再放在烟斗里抽。基思注意到桌上放着一只烟斗。第二支大麻烟又点上了,并传递着。
基思回想起以前抽大麻烟的惯例和仪式,仿佛那还是昨天的事。大家话都不多,说的话也没有多大的意义。
然而,盖尔用一种在大麻和烛光的情景下特有的低哑嗓音说:“她需要帮助。”
基思没有理睬。
盖尔似乎在自言自语地继续说道:“我理解一个女人怎样和为什么待在那种处境中……我不认为他在肉体上折磨她,但他在搞糊涂她的脑子……”
基思把烟递给她。“够了。”
“什么够了?”她吸了一口烟说,“你,兰德里先生,可以解决你的问题,同时也解决我们的问题……”她把烟吐出来。“对吗?”
他的脑子已无法形成完整的思想,但过了几秒钟,或者几分钟,他听见自己不知不觉地说:“盖尔-波特……我与世界上最杰出的人斗过智……我对女人的经验足以写本专着了……你别想搞糊涂我的脑子……”他认为这确实是他想说的,至少是非常接近。
盖尔仿佛不理睬他,说道:“我过去一直很喜欢她……我是说,我们并不是好朋友,但我……她有点像……总是带着微笑,总是做些好事……我是说,我曾对她这种做法觉得恶心……但内心里,我羡慕她……她跟她的丈夫以及……她的同类完全和平相处,好像对什么都不在乎……”
“她在哥伦布读书时也成了个反战分子。”
“真的吗?哇,这让你失望了?”
基思没有回答,或是觉得自己没有回答。他已无法知道自己是否在思考或说话。
房间里似乎安静了许久,后来盖尔说:“我的意思是,如果你在这里没别的事,基思,如果你在征服这个他妈的世界后却无所事事……那么把那女人从他身边夺过来……”
基思站起身来。“我想我该走了。”
杰弗里说:“不行,伙计。你就在这里过夜。你连正门在哪里都找不着哪。”
“不,我得……”
盖尔说:“不谈正事,什么事情都不谈了。不提这些让人头痛的事。放松点,伙计们。”她把大麻烟递给杰弗里,站起身,换了盘磁带,伴着《酒吧女郎》的音乐跳起舞来。
基思瞧着她在摇曳的烛光中翩翩起舞。他想,她的舞姿真优美,她苗条的身段与音乐配合得恰到好处。这舞本身并不含什么色情意味,但因为他已好长时间没跟女人待在一起了,此刻他裤裆里升腾起一种熟识的欲望。
杰弗里却似乎对妻子的舞姿毫不在意,只把注意力集中在烛焰上。
基思把目光从盖尔身上转移到杰弗里盯着的烛焰上。
他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但意识到磁带又换了一盘,现在放的是《寂静之声》。杰弗里宣布,这才是吸大麻的绝妙伴奏。而后,基思意识到盖尔又坐到了他对面,吸着大麻烟。
她似乎在自言自语:“嗨,还记得过去那段时光吗?不戴乳罩,穿透明的衬衫,裸泳,群交,没有致命的疾病,没有苦恼,没有安提阿的性行为规则,男人女人真的互相喜爱,还记得吗?我记得。”她接着说,“上帝啊,我们到底怎么了?”
似乎没人知道,所以也没人回答。
基思的脑子已经迟钝,但他确实记起了过去的好时光,虽然他理解的好时光也许与盖尔或杰弗里的不一样。问题在于,过去的确有过一段好时光。他突然因一种失落感、一种怀旧感、一种哀伤情绪而痛心起来,这种情绪部分是由于大麻和这个夜晚,部分是因为它的真实。
盖尔没有提出与他同床共枕,这真是一种解脱。如果她提出的话,他真不知道自己会怎么说或怎么做。这一夜,他睡在沙发上,穿着内衣,盖着一条被子,而波特夫妇则睡在楼上的床上。
香灯熄了,蜡烛烧完了最后一滴蜡后也灭了,一盘“西蒙和加芬克尔乐队”的录音带放完了。基思躺在寂静的黑夜中。
拂晓时分,他起身穿好衣服,赶在波特夫妇醒来之前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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