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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在上头烤着,偶尔一阵风过,吹起满天的黄尘,黄尘跟雾一样,老半天落不下去,要碰见这阵黄尘,不但有对面不见人感,等黄尘落下之后,整个人都变成了“黄”人!
李德威就碰见了这阵黄尘,可是他没抬手去择,跟个没事人儿似的依然缓步走他的。
他脸色木木然,一点表情都没有,眉宇间一股冷肃之气逼人。
前后不过几天,他像变了一个人。
只他一个人。
凌风不知哪里去了。
这条路是“吕梁山”跟“霍山”之间的一条狭谷般大道。
在这条大路上,有几个著名的城镇,像临汾、洪洞、孝义、汾阳、清源、晋源、太原都在这条大路上。
可是这几个地方都受了刀兵之灾,都蒙了尘,李自成铁蹄所经,留下来只是处处残破凄凉,数不清的伏尸,数不清的扶老携幼,沿途悲哭阵阵洒泪的灾民。
这劫后的一切,李德威越看越痛心,眉宇间那股冷肃煞气也为之越来越浓,越来越毒。
李德威不忍看,可是他不能不看。
北方连年战事,灾民涌入关内,希望在王师的庇护下保住性命,重建家园,已经是够可怜的了。
而远离战火,原以为可以安居乐业,过平安口子的内地百姓,居然也免不了人祸,一个连一个地在同一族类的手中倒下去,家园一处连一处地被同一族类的铁蹄所践踏。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哭黎遍野,哭声震天,孰可忍,孰不可忍?
李德威一路默默地走着,所看到的,所听到的,在在使他难以忍受,可是他脸卜没有表情,谁也看不出他胸膛中的悲怒火焰有多高。
黝黑的夜色里,坐落着一座庞大的庙宇般建筑。
朱门高墙,飞檐狼牙,宏伟庄严。
这是“山西”第一名刹“晋祠”。
如今,这座坐落在夜色里,里外漆黑一片的“山西”第一名刹里,有着一阵阵断断续续的哭声。
这阵哭声不是抢天呼地般号啕大哭,而是极力抑制着,充满了怨忿、委曲、痛恨的悲悲切切的哭声。
这种哭声虽远不如那抢天呼地号啕大哭为大,可是远比那种抢天呼地般号啕大哭为悲痛,也远较那抢天呼地般号啕大哭让人心酸,赚人眼泪。
这必然又是那劫后余生,家破人亡,骨肉离散,生不如死的灾民。
李德威正从晋祠前经过.心抽疼了几下。
他没办法进去救助,也没办法进去安慰,需要救助的人,需要安慰的人太多了,多得不可胜数。
他连停都没停地便要走过去。
他不是怕别的,只因为这种哭声使他不忍再听进去。
而就在他加快步履要从晋祠前走过的时候,那里外漆黑一片的“晋祠”里突然传出个充满悲忿与仇恨的极冷话声:“既然要赶尽杀绝,就不必畏畏缩缩,进来就是,我母女等厂你们不少时候了。”
是个女子口音。
她显然是冲着晋祠之外的人说话。
这晋祠外头除了李德威之外还有谁?
难道这晋祠之后另隐有人?
要是有人对劫后余生的灾民赶尽杀绝的话,这种事不能不管。
李德威怔丁一怔之后,立即停了步。
适时“晋祠”里那先前发话女子一声冷笑:“不必躲了,我母女都不怕你们知道,难道你们还怕我母女知道不成?”
人影一闪,那黑漆漆的晋祠门口多了个人,只看得出是个有着无限美好身材的女子,却着不出她多大年纪。
她,穿的是一套全身的墨绿色裤褂,右手里还握着一柄光芒森寒的匕首。
只听她道:“我出来了,要想赶尽杀绝你得先杀了我。”
弄了半天是冲他李德威说话的。
显然地,她误会了。
李德威呆了-呆之后,道:“姑娘,我是个过路的。”
那女子似乎-怔,道:“你是个过路的?”
李德威道:“是的,姑娘误会了。”
那女子“喔”了一声,话声忽转轻柔,道:“对不起,是我冒失,你请吧!”
话落,她转身就要进去。
李德威道:“姑娘请等一等。”
那女子转回了身。
李德威道;“要有姑娘的冤家对头到来,他来的绝不只一个,下次姑娘不可一个人离开令堂出来,除非令堂在武学上有相当的造诣。”
那女子呆了一呆,似乎也深深地看了李德威一眼,道:“多谢明教,我-时冲动没想到。”
李德威道:“俗话说得好,君子报仇,三年不晚。我不知道贤母女的冤家对头是何等样人,但由贤母女夜躲晋祠之举来看,贤母女的冤家对头想必是些厉害人物。小不忍则乱大谋,贤母女都是女流,且势力单薄,不如暂时忍忍避一避的好。”
话落,转身要走。
只听那女子叫道:“阁下留-步。”
李德威停步,转回子身。
那女子道:“阁下的关注,我母女感激,只是……只是……”
话锋忽转:“看阁下走的方向,似乎要往太原去。”
李德威道:“是的,我是要往太原去。”
那女子道:“太原已陷,已经不能去了!”
李德戚道:“谢谢姑娘,我知道。”
那女子说道:“你知道么’”.
李德威道:“不瞒姑娘说,这一路就是蹑踪而来的。”
那女子怔了一怔道:“人人扶老携幼,争相逃命,你怎么……”
李德威道:“假如人人都只顾逃命,敌人岂不更为猖獗,战乱又何时能平?”
那女子道:“这么说,阁下是要平乱。”
李德威道:“可以这么说。”
那女子道:“阁下-腔热血,万丈豪气,令人敬佩,没想到我母女这趟避难晋祠,竟碰见你阁下这么一位以天下之安危为己任,要拯万民于水火之中的侠士,我读过太史公的游侠列传,也景慕朱郭之流,对荆轲、聂政尤其敬佩。”
李德威道:“姑娘高抬我了,江湖末流,但尽匹夫之责而已,何敢上比朱郭荆聂。”
那女子道:“阁下客气了,但凭阁下这腔热血,万丈豪情,以及以天下之危为己任,欲拯万民于水火之中的仁心义胆,你比那以慷慨悲歌,秦廷除暴的荆轲毫不逊色。”
李德威道:“姑娘过奖了,我汗颜,也惶恐。”
那女子道:“我姓傅,太原人,阁下。”
李德威目光一凝,道:“姑娘姓傅。”
那女子道:“是的,太博之傅。”
李德威道:“姑娘跟太原傅青主傅先生可有渊源。”
那女子道:“老人家是家父,阁下。”
李德威道:“姑娘可知道令尊故交之中有位布衣侯‘银牌令主。”
那女子道:“老人家说那是他生平唯一知己,也是他生平最敬佩的人,阁下是。”
李德威道:“老人家是我的义父,也是我的授业恩师,我姓李,叫李德威。”
那女子轻呼一声道:“原来你就是,你是不是小黑?。”
李德威一怔:“那是我的小名,姑娘知道。”
那女子道:“有一年南宫伯伯到太原来,跟家父把臂言欢提起过,可巧我在旁边听见了,这一晃又是多年没见南宫伯伯了,他老人家好?”
李德威道:“老人家安好,他老人家应召勤王,现在京里。”
那女子激动地道:“南官伯伯复召勤王,李大哥也仗剑江湖,大明朝有救了,谢天谢地,谢天谢地。”
李德威道:“姑娘言重了,我父子只是尽一己之力而已。”
那女子道:“说起来彼此不外,李大哥何用客气,如果不急请进来坐坐。”
李德威道:“我正要拜见傅夫人。”
那女子道:“李大哥请跟我来。”
说完,转身走了进去。
口口口
“晋祠”不愧是“山西”第一名刹,不但占地广大,而且建筑宏伟,画栋雕梁,气势为山西其他同类建筑难望项背。
“晋祠”一名“王祠”,为祀周祠,周成王九年封叔虞为唐侯,即设都于此。
晋祠的创设甚早,已见十北魏郦道元的“水经注”内。
北齐天统年问,曾就此改建“大宁皇寺”。
李德威跟在那位傅姑娘之后直进大殿,那黑漆漆的大殿里,令人有伸手难见五指之感。
博姑娘一进大殿便道:“娘,您请出来吧,是熟人。”
只听神案后传出个有气无力的苍老话声:“砚霜,是哪位熟人哪?”
随着话声,神案缓转出一个颤巍巍的人影。
傅姑娘连忙上前一扶,道:“娘,是南宫伯伯的衣钵传人兼螟蛉义子,就是那位小黑哥,您记得不?”
李德威上前一步冲那人影行下礼去:“晚辈李德威,见过夫人。”
那人影忙答一礼,道:“不敢当,不敢当,哥儿别多礼,我那南宫大哥可安好?”
李德威道:“多谢夫人,家义父安好。”
傅姑娘道:“娘,南官伯伯应召勤王,现在在京里。”
那人影“喔”地一声道:“谢天谢地,谢天谢地,大明朝有救了,我就知道你南宫伯伯不会坐视……”
她顿子顿又道:“砚霜,有你李大哥在此,咱们谁也不怕了,把灯点起来,让我看看你李大哥。”
傅姑娘答应一声转身走向神案,眼前一亮,神案上一盏破油灯点了起来。
如今,李德威可以很清楚地看见傅夫人跟姑娘傅砚霜了。
傅夫人衣着朴素,相貌慈祥,自然流露着一种雍容气度,一看就知道出身大家,有很好的教养,只是脸色苍白,两眼红丝,憔悴得不得了,也显得很虚弱。
傅姑娘砚霜约摸十六七岁,黛眉风目,瑶鼻檀口,清丽若仙,更难得眉宇间有一股逼人的英气。
他看清楚了人家母女,人家母女也看清楚了他。
傅砚霜一双美目异彩闪动,口齿启动了一下,欲言又止。
傅夫人却老眼圆睁,脱口说道:“哥儿好俊的人品,只有我南宫大哥才配有这种传人,也只有哥儿才配人我南宫大哥门墙。”
李德威微一欠身道:“夫人夸奖。”
傅夫人道:“哥儿,论起来你该叫我一声傅婶儿。”
李德威道:“是,傅婶儿。”
傅夫人那憔悴的脸庞上,浮现起一丝难得的笑意,道:“此时此地能碰见哥儿这么个自己人,确实不容易,我跟你砚霜妹离家避祸,正在难中,咱们只有在这‘晋祠’之中席地坐坐了。”
李德威欠身恭应了-声。
三个人席地坐下,傅夫人目光-凝,道:“哥儿要上哪儿去,怎么到了这儿?”
李德威当即把他接掌“银牌令”,陕西辅佐杨督帅,跟满洲高手及武林四大家周旋的经过,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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