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贤臣谋算佞臣许愿船队缓缓沿水北上。
除了桨声、水声、风声,整个船队象死一般沉静。人们不清楚入吴后命运如何,只有沉默。国破了,心碎了,身子也交给了吴国了,还能说什么呢。
范蠡出发时唱了一首歌后,也沉默下来。但他的心潮一刻也没平静。他深知此行艰巨,无先例可比、可循、可鉴,三年,一千多天,一天不慎,一招不慎,就会全盘皆输,前功尽弃。大王、王后令他作伴入吴后,他一直在思虑“入吴方略”。出发前,已确定了“保命为上、返国为上”之方略。上船后把方略化解为“利用伯-,离间子胥,讨好夫差,化解仇恨,抓住时机,安全返国”的具体步骤。又把意外情况预想了一遍,设想了对策。他坚信,天因人,圣人因天,只要人事与天地相参,一定会取得成功。唯一担心的是大王能否受得住羞辱。尽管大王同意入吴为奴,堂堂一国之君,真正去为奴,一天能忍,一年能忍否?一年能忍,三年能忍否?范蠡感到没有把握,倘若大王不能忍,再好方略也没用。想到这里,范蠡深感这次入吴,要对付吴王,还要对付越王,难矣!开弓没有回头箭。事已至此,只有靠苍天保佑。
船队行至吴国伯-大军控制区,范蠡令船队靠岸停下,打算先去疏通伯。
范蠡正准备去向大王禀报想法时,勾践先找他来了。范蠡忙施了君臣之礼,问大王何事。勾践说,王后奶水没娃吮吸,胀疼难忍,可有良策。
范蠡沉默不语。心想,船上无此药,只有用民间土办法,由丈夫吮吸,可这事,大王能干吗,若说出此法,大王震怒,反而不妙。
“唯?”勾践着急,“你不是懂医道吗?”
“只有一法,可见奇效。”范蠡说。心里想,此事一试大王是否忍辱。
“何法?快说!”
范蠡鼓足勇气说:“此法为民间土人所用,臣不敢建议大王。”
勾践苦笑:“我如今连土人都不如了,快说,何法?”
范蠡观察勾践神色,觉得说出去不会引起反感,便把丈夫吮吸奶水,胀疼就会渐失的办法说了。
“唯?有这等办法?!”
范蠡不知勾践何意,解释说:“民间土人无药可医,又不怕羞,只好用嘴吮吸,几天以后,症状就会消失。”
勾践叹气道:“娃娃都生了,还羞个啥。好吧,就用此法。船停在这儿何事!”
范蠡放下了心,施了一礼说:“我正要向大王禀报,前面就是吴将伯-驻地,臣以为此次入吴,能否顺利,三年后能否返越,伯-至为关键,臣想先去拜见伯-,为进吴宫做些准备。”
“唯。你去吧。以后诸事任凭上大夫做主,只要保我返回越国,我分一半江山与你。”
范蠡道:“臣之心意,苍天可鉴。伴君入吴,只为尽职,不为江山。”
“好吧,你去吧,我去吮奶了。”
范蠡施礼:“谢大王!”准备离去时,又被勾践叫住了,“唯?”
“大王!”范蠡回头,“何事?”
“吮奶之事,谁也莫讲!”勾践道。
“臣知道轻重,请大王放心。”范蠡道。
“要在从前,你出这主意,我非治你羞辱寡人和王后之罪。”勾践说。
“要在王宫,有良医好药,臣不敢出此下策。”范蠡笑道。
勾践叹道:“天下诸候,以我为鉴,不听良言,以致国破。不得不吮夫人奶水,可悲,可叹!”
勾践能有如此想法,可喜可贺。范蠡诚恳言道:“大王不必过于自责,一切均是天、地、人运转的定数。吮夫人之奶,医病之需,何羞之有。入吴之后,蒙羞受辱之事天天会有,恳请大王有所准备,臣下方能保住大王安全返国。”范蠡借此机会把话铺垫上了。
“明白了,全凭上大夫运筹。”
范蠡令独山带领十几名水手抬着金币细纱,又令一名年令稍大的女子带领二十九名女子随他一起到了伯-军营。
伯-从王孙雄口中得知,越王和王后己答应为奴,这几天即入吴,十分高兴。在吴越和议事上,己之所言夫差听了,说明大王对己之信任。伍子胥,哼!随他去吧。仗着扶大王上台有功,处处想教训大王,唠唠叨叨,如何不让大王心烦呢。天赐良机,越国请降,依仗自己说合,使自己地位又高出子胥一截。大王既己允和,下步更要促成此事,以免前功尽弃。当他接到通报,范蠡求见时,心中一楞,范蠡文韬武略,更胜文种一筹,不知这个“娃娃”
是来硬还是来软。当他见到青春勃发面目友善的范蠡和随身所带的金帛女子之后,放下了心,谦让一番收下礼物,留范蠡帐中说话。
伯-问:“文种大夫何以不至?”他和文种打过交道,感到文种老实可信。
范蠡明白伯-之意,答道:“文大夫德高望众,为吾主守国,临行托微臣问候太宰。臣和文大夫有兄弟之谊,太宰放心指教。”
“哦。”伯-说,“看你年纪不大,如何设出-李之战和固守会稽之谋?”
“全是上天之意。”范蠡没有正面回答。
“你师从何人?”伯-问。
“百里长河。”范蠡不想隐瞒老师姓名。
“可是宛邑百里奚之后。”伯-说。
“正是。”
“明白了。怪不得你小小年纪,竟能设此大谋。”
“斗胆动问太宰,”范蠡说,“与百里家有旧?”
伯-叹气说:“先祖从晋至楚时,曾唔过百里家人,得过指点,没得到真谛,被楚王所害-无奈逃奔至吴。说起来我亦楚人。”
范蠡对伯-打心眼里看不起,求见他,依靠他,是策略之需。听伯-如此说,不免有些同情。但一瞬间,同情之心便消失了,伯-这类贪财好色之徒,和自己格格不入。只能利用,不能怜悯。伯-既说是楚人,倒可利用一下,于是他说:“微臣是楚国宛邑城南范公村人,不敢高攀太宰。只求太宰庇荫越国君臣安全入吴,顺利返国。”
大凡喜欢溜须拍马之人,也喜欢别人拍他。伯-见范蠡如此说,自然高兴,连说:“好说,好说。”
范蠡趁热打铁恭维道:“太宰一人,主吴越两国政事,盘古开天以来,闻所未闻。太宰一身,系吴越两国命运,商周替代以来,只此一例。太宰之威、之名、之德,定会远播诸侯,留芳百世。”
伯-知范蠡是吹捧自己,但又觉着范蠡讲的也是实情。自己一言,确实关系两国命运,不禁飘飘然起来。高兴地说:“传闻你很厉害,没想到还挺会说话。”
“臣只是讲出实情罢了。”范蠡见火候已到,提出了实质问题,“太宰在上,臣知相国子胥反对议和。子胥设谋杀王僚、庆忌之事,天下闻名。微臣担心吾主未入吴宫,即遭杀戳,太宰力主两国和议之大功,恐被子胥夺去。
吾主丢命,则丢的是太宰之威名,吴王之信义。当今之时,吾主之命已不属我主,任凭吴国处置,如何处置,天下瞩目,望太宰三思。“
伯-没想到范蠡这个娃娃通过给自己戴高帽子,把勾践的生死存亡放到了自己头上。心里说,这小子果然厉害。事情到了这个份上,自己也不能说无法保住勾践的命,那样一来,做为太宰,一国的军政权柄,也显得太没份量了。尤其范蠡提到伍子胥的作为使伯-感到,面临的已不是和越国斗争,而是和相国的斗争。若勾践死,和议败,自己也得败。若勾践生,和议成,自己得胜。正如这小子所讲,勾践之命已不是勾践的了,是他和子胥的了。
想到此处,伯-坚定地说:“转告越王放心,伯-一力担承。几万大军,护送越王入姑苏无虞矣!”
“谢过太宰。吾主本欲亲自拜见太宰,担心有不测之事,所以遣微臣前来。”范蠡道,“太宰大恩大德,若蒙大宰登吾船解吾主之忧,越国臣民永志不忘。”
伯-收了越国送来的重礼,自己荣辱进退已同和议连在一起,为把事情办得圆满,不生节枝,同意了范蠡请求,随范蠡来到船队停泊之处会见勾践。
范蠡把伯-安置在前舱,趁去后舱向勾践禀报之机,三言两语向勾践说了对付伯-之计。勾践点头,慌忙来到前舱拜见伯-,一见面便扑腾跪下口呼:“太宰在上,役臣勾践深谢太宰允越议和之德。役臣能活到今日,全仗太宰庇佑。”
伯-没想到越国大王竟向自己跪倒,十分感动,忙上前扶起道:“越王如此大礼,折杀伯。快快请起。有话好说。”
勾践站起道:“谢过太宰,役臣得罪上国,实在该死,蒙太宰在吴王面前说情,才有今日。役臣早想拜见太宰,以表感激之情。今日得见太宰颜面,三生有幸。今日越国,太宰之越国,今日勾践,太宰之役奴,任凭太宰处置。”
范蠡觉得勾践的话尚未点到关节处,接口道:“吾主对太宰一片赤诚,但听说相国善使阴谋手段,担心做王僚、庆忌第二,和议不成,给太宰添麻烦。上船以来,寝食不安。”
伯-见越国君臣如此谦恭,如此依重自己,哈哈一笑说:“-既已促成吴越和议,岂能松手不管,请大王放心,-力保越国君臣入吴后安全,三年后,顺利返越!”
范蠡要的就是伯-在勾践面前说出这句话。伯-话音落地,范蠡扑腾一声跪下,口呼:“太宰大德,吾主解忧矣!”
勾践见范蠡这样,知道伯-此话的份量,也要跪下表示谢意,被伯-拦住了。伯-让勾践范蠡坐下,商议了护送越国船队入吴之事,然后告辞。勾践范蠡送到岸上,又说了许多恭维伯-的好话。看着伯-远去,勾践说:“唯!
伯-说话靠得住吗?“
范蠡道:“臣以为,目前情势,只有依靠伯。不然,进不了姑苏城,就被伍子胥派兵斩杀了。”
勾践:“伍子胥敢吗?”
范蠡:“子胥此人,没有不敢之事。夫差性格多变,他今日听伯-之言,明日可能听子胥之言。”
勾践想到自己既听过范蠡之言,又听过石买之言,不禁点头。心里说:“做大王的,都是这样。”
范蠡见大事已妥,便问:“大王,王后之痒如何?”
勾践脸一红:“好多了,此法真灵。”
囚后计远伴臣谋深越国船队在伯-水陆大军护送下,安全到达吴国都城姑苏。停泊在了城外。
伯-是奉夫差之命,留兵越国,监督和议押解越国君臣入吴为奴的。船一泊下,伯-便去向大王复命。进城之前,特地来到码头,见了越国君臣,嘱他们做好准备,等待夫差宣召入宫。再次允诺在夫差面前说情,保大王、王后无性命之忧。
伯-走后,勾践问范蠡做何准备。范蠡在路上已把主意想好,便说,路途防刺客一关已过,下步要防夫差变脸。一靠伯-说情,二靠自己随机应变,消除夫差戒心。夫差之性格,只有以软以柔取胜。身着囚服,使夫差看到臣服形象,言词谦卑,使夫差满足虚荣心,行如奴仆,使夫差产生恻隐心。金帛女子,列单呈上,适情张扬,使姑苏城上下得知夫差大获全胜,堵住反对和议之人之口。派出人员,潜入姑苏,散布夫差已允越国和议,鼓吹吴王大恩大德、大慈大仁、不念先君之仇、赦免越王勾践犯吴之罪,允其为奴三年,即可返国自立。同时散布相国子胥,倚老卖老,图谋不轨。范蠡最后说,只要过了入宫面见夫差这一关,以后就会有转机。但三年时间,确实难熬,请大王忍为上,忍过三年,顺利返国,此仇一定能报。
勾践见范蠡想得深远,说得头头是道,同意了范蠡的主意,要他去做好准备。
范蠡把独山叫到自己舱内,叮嘱了一番。当晚独山便躲过了看押的吴国士兵,悄悄下水,游到一个偏僻处,悄悄上岸,潜入了姑苏城。
王后姬玉身体不适,一路很少露面。但范蠡向勾践禀报入宫的准备时,她在舱墙内听到了。感到让范蠡陪同来是对的,一则解除了国内之忧,再则只有依靠此等奇才,才能渡过一个个难关,熬过三年,顺利返国。越国大臣,论智论勇,没有一个能和范蠡相比。自己夫君,也比范蠡差一截子。可惜范蠡不是生在君王之家,只能为相为巨。她庆幸越国得到了范蠡,若不然,今日连作奴的份儿都没有了。但她也担心,如果吴王以显名重利引诱,范蠡会不会弃越投吴呢。他原本楚人,以谋略为生,谁肯用其人,他就为谁谋,这在诸侯各国,十分正常。吴国能用齐国来的孙武,楚国来的伍子胥、伯-、为何不能用楚人范蠡呢。想到这里,姬玉心里透过一股凉气。恰在这时,勾践笑嘻地走进舱来,伸手去掀姬玉的上衣。自从范蠡教勾践吮奶治病以来,他已成了习惯。觉着吮奶之时,似乎回到了童年,心中忧愁被奶水化解了。
尽管王后乳房肿胀已经消失,他仍每天吮吸两次。姬玉把王子丢在国内,空落痛苦得很,也乐意让勾践吮吸,感受做母亲的滋味,幻想儿子-与就在跟前。但今日,她没有顺从让勾践吮吸。用手推开勾践伸过来的头,怒道:“何等时候,你还如此?”
勾践抬起头,眼泪淌下来说:“我怎不知是何等时候,可又有何用,一切操在夫差手里,要杀要剐随他去吧。玉姐,我只有躺在你怀里,才感到安慰,才有活下去的勇气,这些天,是你奶水滋养了我,是你热心温暖了我,……
我体会到了民间庶民滋味,我不是大王了,你让我象庶民一样吧,玉姐!“
姬玉明白勾践心底的苦处,掀开了上衣,流泪说:“最后一次。大王不要忘了,你永远是大王!你要挺下去,越国要你挺下去,大王!按上大夫说的,忍为上!”
勾践贪婪地吮吸奶水,泪水滴满王后的胸膛。
范蠡把船队事务安排妥当,到各楼船上巡视一遍,一切正常,回到自己房间,卜了一卦,有惊无险,放下心来,倒头睡去。虽是又困又乏,一时却合不上眼。星光如银,照在水面,映进舱内,射到范蠡身上。范蠡之心,砰然一动,仿佛看见宛玉送行目光。从心底涌出:目光如闪兮,劈进心房,如刀似箭兮,魂飞魄丧。
粲然一瞬兮,地久天长。
蓦然,范蠡坐起,想起要事一件:大王、王后入宫,自己是否随行!按理说,夫差召越王王后入宫,不随行亦可,以免受气受辱。但不去,勾践一旦应付不力,就会误了大事。倘若越王被吴王所杀,自己所设方略,就彻底完了。随行以何身份呢……晋贡品人身份。想到此处,披衣起床,朝后舱走去,如此重要事情,得向大王禀报。勾践冷静后,姬玉同他商议入宫面见夫差之事,勾践把范蠡的主意说了,姬玉眼睛盯住勾践的脸,叹气说:“主意挺好。可你想到没有,我们入宫,犹如羊入虎口,夫差一旦脸变,如何应付,你和夫差,有杀父之仇,侵地之恨哪!”
勾践虽知入宫危险,但没想到如此严重,姬玉一说,头上冒出汗珠:“唯,你有何计?”
姬玉拉着勾践的手说:“令范蠡随行。”
“受辱之差,他肯去吗?此人脾气挺倔。”
“既同意入吴,会去的吧。”
“明日一早我与他说。”
“大王,此人要寸步不离左右。”
“唯?”
“以防吴王用显名重利诱去。”
“明白了。天下诸侯,得人才者胜。先王常讲,嗨!悔听石买之言,弄到如此境地,”
“明白了好。越国兴不兴,全在大王会不会识人、容人、用人。范蠡奇才,必设法留住。他在越,越兴;在吴,吴兴。万不可让他离你而去!”
“嘭,嘭,嘭!”敲门声。
“唯?”勾践问。
“范蠡求见!”
“唯!稍候!”勾践心想,此时求见,定有要事。披衣下床,开门出舱。
“唯,何事?”勾践问。
“大王、王后入宫时,臣以晋贡品人身份随行,请大王恩准。”
“唯!”勾践十分感动和惊讶,一时不知如何说好。
“臣决无和大王、王后平行之意,只想随行左右,为大王、王后分忧。”
姬玉在舱内听到二人对话,听大王无语,怕错过良机。顾不得礼仪,在舱内说道:“难得上大夫有此忠心,大王为何犹豫?”
“唯!”勾践说,“实在委屈了。”
“谢大王、王后!”范蠡道,“臣不贤,君受辱。君辱即臣辱,臣无委屈可言!”
“上大夫,谢谢了。”姬玉在舱内说。
范蠡向舱内施了一礼:“王后保重,臣民所望。”又向勾践施了一礼:“臣脾气急,打扰大王。望乞恕罪。若无他事,臣告退。”
勾践似乎忘了君王身份,一把抱住范蠡:“唯!我的好兄弟!”
范蠡心中感动,但弄不清勾践是真心还是假意。慌忙挣脱,跪下:“大王恕罪!”
勾践从姬玉点拨中明白,要设法把范蠡拉住,便用拥抱以示亲近,——此时,除了亲近,还能有何好法呢。见范蠡惊惧,知道过份,垂泪道:“你何罪之有。寡人丧国,越之罪人,你不嫌弃,随我入吴,今又请行入宫,令寡人感动。寡人近来常想,亲兄弟做不到之事,你做到了。寡人没你,如鱼没水,如船没楫,寡人真怕……”
范蠡明白勾践意思,叩头道:“大王在上,王在臣在,臣在王在!”
姬玉担心勾践把戏演过了,适得其反,忙说:“大王,不早了,让上大夫休息去吧。”
“唯。”勾践挥手,“休息去吧,越国拜托你了!”
范蠡:“大王、王后英明,越国定能复兴!”
小臣应变大王活命夫差是惧怕劳师远征,国内有变,才许越和降,班师返国的。回到姑苏,国事正常,后悔没有围杀勾践。但话己出口,不好收回。君王不会有错话,错事,永远英明!就在此种心理中,夫差等来了王孙雄带回的盟约,伯-带来的越王、王后己到姑苏的消息。当伯-向他禀报勾践夫妇已被押到都城外码头待召时,他握起手中之剑,狠不得一下劈了勾践。杀父之仇啊!庶民尚且不忍,何况君王。伯-见状,讲了猫吃老鼠的故事。伯-说,猫捉到老鼠不是一下把它吞下去,而是放放捉捉,戏逗着玩,直到老鼠吓破了胆,再没力气挣扎时,才把它吃下。即如不吃,老鼠也死了。如此才有趣味。若一口吞下,看不到老鼠痛苦状,就不过瘾了。夫差听了,甚觉有趣,平衡了未报杀父之仇的内疚心理。他嘱咐伯-,令勾践老鼠在船舱再憋几天,难受难受。城门内外、王宫前后布置重兵旌旗,使老鼠上岸就胆颤心惊。伯-称赞此计甚妙,急忙操办。夫差又令王孙雄率兵,三日内在先王阖闾陵墓园一边修一密封石室。让勾践夫妇住则为先王守灵,行则为自己牵马执蹬。夫差从猫逗鼠中受到启示,决定把勾践吓死或熬死。既落仁德之名,又报杀父之仇,夫差觉着伯-主意不错。高兴地进了后宫,找妃子去了。
在船舱渡过难熬的几天,吴王终于宣召了。照范蠡设计,勾践头缠红巾,坦露上身,下着黑色短裤,赤足草鞋。腰拴一根粗麻绳,背后绑一木板,上书:役臣勾践。姬玉黄纱遮面,白衣黑裙,赤足草鞋,腰间也拴根麻绳,背后也绑一木板,上书:役臣贱妾姬玉。范蠡高束发髻,缠一黑巾,上身着渔夫式样灰色短褂,下身穿土色裙状短裤,赤足草鞋,腰间也拴一麻绳,背后绑一木板,上书:罪小臣范蠡。三人全是囚犯模样。
装束完毕,范蠡令几名船长照看好船队,听从吴人发落。然后便跟随勾践、姬玉,在吴国将士“传役臣勾践!”虎狼般嚎叫声中,离开越船,踏上吴国土地。
在吴军前后两队高大武士押送下,勾践夫妇和范蠡穿过衣甲鲜明、戈矛林立的队伍,在姑苏百姓的嘲笑声、叹息声中,在震人心肺的鼓声中,一步一步向王宫走去。勾践在前,姬玉紧挨其后,范蠡隔了几步。天很热,勾践干瘦的上身,汗流如洗,他低着头,默默数着步子,一步、两步,以此来分散受辱压力——行前范蠡教他的,同时,记下这耻辱数字,一旦返国,鞭策自己。姬玉身体较弱,走起来步子不稳,她咬牙坚持,不能倒在吴都街道上。
她想起王子,此仇此辱,此代报不了,下代来报。范蠡见过阵势,两次来过姑苏街道,以看演戏心情,瞧着周围人群、街道,心想,君王就会耍威风,喜张扬。他从宏大壮观的场面中,窥到了夫差为人:色厉内在。
十步,二十步,一百步,一千步,三千六百五十步。好长的路啊!勾践一行三人终于到了王宫大殿石阶之前。
三千六百五十步!勾践记住了这耻辱的数字。
押送勾践一行的武士退下,从宫中又走出一队武士,人人手持大刀。那阵势只要夫差吐出一个杀字,瞬间,人头就会落地。
范蠡预见会如此,已向勾践夫妇讲过。三人交换眼色,仁立待宣。
沉静。只听大殿前各色旗子哗哗作响。
石阶接地缝里,一只小老鼠探一下头,缩进去了。
勾践看到了,想起范蠡给他讲的故事:鼠被猫捉到后,要屏气装死,一死,猫没兴趣,就会放松警觉。老鼠瞅准机会,疾速逃离。只有屏气装死才能活命。
探头的小老鼠,范蠡也看到了,想起给大王讲的故事,不知大王解味否?
猫逗鼠。鼠骗猫。
两个大王。殿内,阶下。对峙了一刻,在心里打了一仗。
“宣勾践!”终于,殿内先发出了声音。
决定命运时刻到了!勾践明白倘若夫差变脸,明年今日,即是忌日了。
事已至此,怕也没用,上天保佑吧。回头望了一眼姬玉和范蠡,姬玉向他点一下头,范蠡向他投来鼓励目光。按事先谋划,他躬身下去,跪到石阶上,好疼!忍为上。开始跪登,疼痛、麻木、皮破、血渗。一层、两层、十八层,他跪登了十八层!然后跪行,沿着文武大臣中间甬道一直跪行到夫差跟前,姬玉随后,范蠡随行,三道血印从石阶一直伸到了殿内夫差座前。
夫差和文武大臣看着勾践三人举动,屏息了呼吸,静静地看着君臣三人留在地上的血印,只有伍子胥不屑一顾,“呸!”了一口。
勾践叩了三个响头:“东海役臣勾践叩见大王!”
姬玉叩头:“役臣贱妾姬玉叩见大王!”
范蠡叩头:“罪小臣范蠡叩见上国天王!”从怀中掏出书有金帛女子数量礼单,双手举过头顶。
夫差一恃人,下阶接过礼单,呈给了伯。
伯-扫了一眼,即呈夫差。
夫差坐在宝榻上,看着勾践君臣三人到大殿石阶前时,不由握起了面前几案上的宝剑,咬紧牙齿,狠不得即刻冲出去,把勾践一剑劈死,用勾践之头,祭奠先父。就在此时,他想起姑苏城内百姓盛传他已赦免勾践死罪的消息,同时也想起猫逗老鼠的故事,既然百姓们都如此说,就不好违背诺言,立斩勾践。这样亦好,看着勾践老鼠是如何爬到脚前求饶。让勾践在石阶下站一刻钟,是想吓破勾践的胆,当他发出召见的命令看到勾践君臣身着囚服,跪行上殿时,握剑之手慢慢松了。当看到三行血印时,他的心得到了满足。
嗯,逗鼠比吃鼠解气有趣。死罪好受,活罪难忍。让这只鼠受活罪去吧。夫差主意已定,还想逗逗已经捉住的老鼠。勾践君臣禀报后,他站了起来,大声喝道:“勾践!你知罪吗?”
“唯!”勾践哆嗦,“臣知罪。”
“勾践!”夫差拍着几案说,“-李之战,致我先君死地,罪当诛;夫椒之战,犯我边境,罪当诛;困守会稽,送嘉鱼戏吴君臣,罪当诛;吴越相邻,越一向臣吴,如今屡屡叛离,罪当诛……”
夫差说话之时,殿内武士个个怒目圆睁,手中刀光闪闪,单等夫差下令,诛杀!
夫差转了口气:“寡人念你亦是一国之君,自愿入吴为奴,尚有悔改之心,饶你死罪!”
勾践连忙叩首:“役臣自不量力,得罪上国,大王厚恩,赦臣深辜,使执其帚,保须臾之命,感激涕零。”
夫差坐下道:“寡人若念先君之仇,定无饶恕可言!”
勾践道:“臣罪当死,大王怜之,当牛做马,侍奉大王。”
夫差叹气,显出退朝的样子说:“好吧。”
“慢!”太师伍子胥急步出列,声如雷霆,目若-火,叫道:“大王!
不可赦免勾践死罪!“
大殿里空气顿时紧张。谁都知,伍子胥在吴份量,他帮吴王阖闾清除了政敌,夺了江山;又把夫差扶上王位。他勇猛过人,常有非常之举,夫差也惧他三分。
“唔!”夫差坐直身体。
勾践、姬玉吓了一跳。勾践拿眼瞟范蠡,范蠡神色自若,嘴角还露出轻轻的微笑。
伍子胥说道:“飞鸟在天,尚欲弯弓而射;鱼游在水,尚欲钓之网之;猛兽在山林,尚欲追之陷之;如今鸟落厅院,鱼在釜中,兽在刀俎。怎能以怜悯之心,留其活命,让其再飞上天,游于海,归于林。且勾践并非无智的鸟兽,留他活命,便留下了吴国之祸,请大王收回成命,勾践必杀不可留。”
范蠡把眼光射向伯。伯-脸微红,出班向夫差拱手施礼道:“大师之言差矣。大王在会稽已答应,不杀其君,不灭其国,为奴三年,放其回国。
今姑苏都城,上下皆知,欢呼大王仁不杀虏,义不灭国。勾践有罪当死,然大王若下令诛之,则失信于越,失信于吴,失信于天下诸侯,于大王仁义贤德之名有损。勾践,大王之奴仆矣!杀一奴仆,惹天下人笑,臣以为不足取矣。“
“混话!混话!”子胥冲着伯-高叫,“误国误君的混话!伯-受了越国之贿,成全吴国死敌,这等贱臣,应和勾践一起诛之。”
伯-的白脸胀得通红,一时语塞。
范蠡见状,仰头大笑。
笑声,震撼大殿,所有的人都楞住了。勾践、姬玉也弄不明白范蠡此时为何大笑。
范蠡笑毕,洪钟般高声道:“小国小臣,人微识浅,不知上国是大王之上国,还是相国之上国?”说完此后,很快用楚语方言冲着伍子胥道:“越王没有得罪相国之处,为何也想鞭尸三百?以公报私,挟他国而自重,领强兵焚家园,相国恶名,天下皆知,楚人恨不能生食之,伍相国留条后路吧!”
伍子胥从楚到吴,苦心经营,推荐孙武,领兵打回楚国都城,为报楚平王杀父之恨,掘墓鞭尸三百,事后自己也觉太冲动,失了民心,一直不安。
此时被范蠡当众揭了疮疤,犹如被鞭笞一般,顿时,满面羞容。听了范蠡前面两句话,知道若再死谏,必招大王猜忌,众臣误解。只好冷眼看了一下范蠡,向夫差申辩道:“老臣忠于先王,忠于吴国,忠于大王,请大王明鉴!”
气势一下没了。
范蠡前面之话,满朝都听懂了,顿时一片唏嘘。后面楚语,除了伍子胥,听懂的只有伯-、姬玉。听懂的,没听懂的,见范蠡说了之后,一向盛气十足的伍相国马上向大王作了解释,无不佩服范蠡口舌之利。尤其姬玉从心里感到范蠡的吴话楚语都打中了子胥的要害,把一个老臣挤到了绝地。同对,也提醒了夫差,吴国是他的。一箭双雕!
果然,夫差向子胥说:“孤是吴君,勾践生死应由孤决定。孤有诺在先,杀之不义。孤已请人卜卦,诛降杀服,祸及三世。孤非恻隐之心,而不杀仇敌。孤畏人言,更恐见咎于天。孤意已决,不以太宰之言活勾践,也不以相国之言杀勾践。孤已令王孙雄在先君墓侧修一囚室,让其住为先王守灵赎罪,行则为孤牵马执蹬,”夫差心里又现出了猫逗鼠的情景。想尝尝折磨活人……
尤其折磨一个国君的滋味。对此,伍子胥无论如何也想不到。
勾践闻讯忙又叩头:“谢大王不杀之恩!”
伯-先呼了一声:“大王英明!”
众大臣见状,也都欢呼:“大王英明!”
伍子胥愤而退去,没有人去劝阻他。临退,他狠瞪了范蠡一眼。这个小老乡,不可小视,应设法召此人为吴所用,不然,兴越灭吴,必是此人。
夫差离位退向内殿前把礼单交给伯-说:“余下之事,你处理吧!相国声音之大,把我的头都震昏了。”
勾践君臣见今日生死关已过,松了口气。
伯-见夫差离去,令王孙雄押解勾践君臣去石室。仔细看了礼单上开列的金帛女子,决定金帛大部收入宫藏,一部给列位大臣。把勾践随船带来的三百男子,留一百在宫内做杂役,其余二百分给各大臣役用。三百女子,宫内留用二百,其余一百也分给了各大臣享用。并决定当日午后到城外码头领人领物。众臣十分高兴,称赞太宰议和有功。和伯-熟悉的大臣知道伯-已先得了越国女子,戏说道:“越女胜吴女乎?”伯-笑道:“别有风情,尝之便知。”
豚室栖身夜思策术囚禁勾践君臣的石室,位于王宫后院马厩与先王阖闾陵墓之间。远处望去,就象一个小陵墓。近前一看,一间间小房就象一个个豚圈。整个石室成一环形,中间一个小院,南面一扇大门,通往后院马厩。大门由铜铸成,其余全由石块所砌。石地、石墙、石门、石顶、石床、石窗、石墩。坚固无比,密不透风。大门外,凶神般武士手持长矛,轮流看守。
勾践君臣每人一间,无铺无盖,只有一堆发霉稻草。晚饭是伯-派人送来的,一碟霉菜三小碗米饭,和豚食一般。勾践、姬玉吃惯山珍海味,怎能咽下这等饭食,动手捏了几个饭粒,放进口中,随即洒下一串泪水。范蠡吃过苦,知道越国山区庶民,还吃不上这等饭。劝道:“今日才是第一天,三年之期,长着呢。”
勾践叹气:“喏,值吗?”
“值!”范蠡坚定地说,“只要能活着回国,一切都会掉个过。”
“喏。我真想一死了之。”勾践垂泪道,“三千六百五十步,十八层石阶,为奴三年,盘古开天以来,没有君王受过这等耻辱。”
“大王,臣闻受大辱者立大志,死着容易活着难。臣以为,大王已闯过夫差面见之关,三千六百五十步没有白走,十八层石阶,没有自上,今日没有白过。想到越国,想到王子,先活下去,再报仇雪恨。”
“上大夫说得对,”姬玉说,“活着就是国事。”
范蠡又道:“如今大王生命属于越国臣民,不能轻言死去。”
勾践低头:“道理我懂,士可杀,不可辱啊!”
“不可辱之士只是士。大王乃一国之君,胸怀应该比士远大啊!”范蠡道。
“诺,你们吃吧,我实在咽不下去。”勾践起身,进了自己石屋。
姬玉流泪:“上大夫,今日殿上,多亏你力挽狂澜,使大王性命得以保全。往后还要靠你开导大王,和吴王周旋渡过三年。让你抛妻入吴受苦,姬玉代大王谢你了。”
范蠡慌忙拱手施礼:“王后过奖。臣力当效劳,尽力而为。若有不妥之处还望王后、大王海涵。”
姬玉道:“上大夫放心,大王和我依重于你,拜托了,上大夫,我亦不吃了,上大夫请吧。”
姬玉说完也起身,进了自己的石屋。
范蠡早就饿了。狼吞虎咽把三碗米饭和一碟霉菜吃了个精光。吃完饭,来了精神,在院内刷刷地练起了功夫,他把三只小碗,一个菜碟轮番扔上天空,腾身跳跃,轻轻接住。守门武士看得眼花缭乱,忘记了职责,连声叫好。
勾践和姬玉听到叫声出门观看,恰在这时,一归巢小鸟从空中飞过,范蠡扬手掷出小碟,飞鸟应声落地。小碟有线牵着似的又回到范蠡手中。此情此景,勾践、姬玉也看呆了。武士们又是一齐欢呼。
范蠡把三只小碗和一只小碟收拢一起,交给门口武士,笑道:“诸位见笑!”
武士们看着面不改色,气不吁吁,镇定自若的范蠡。明白是位高手,不由地行了军礼。他们明白,倘若三只碗和一只碟向他们四人飞来,手中长矛一点作用也没有。
范蠡回身悄声对大王、王后说:“让他们见识一下,免生歹心。”
勾践、姬玉感动,如此智勇双全、忠心耿耿的奇才,天下难得!
范蠡回到石屋,躺在石床稻草上,回想今日入宫细节都在预料之中,事先有备,心中十分舒服。情势所迫,主动请求入吴,是想深入虎穴,摸清两只老虎脾气,在虎穴中施展才智,帮助病虎战胜饿虎。入吴以来,事先谋划方略步骤正确,今日在大殿得到验证,伯-讲了情,子胥受了挫,夫差松了心,情势已向有利保全大王性命方向转化。只要小心在意,按既定方略、步骤,三年,会一天天平安过去。
范蠡开始想下一步主意,首先想到了独山。到达姑苏城当天,他命独山潜入城内,先散布吴王允诺不杀勾践舆论;其次,打听贵族大臣喜好,把消息报给文种,由文种每月派人到吴来送礼——临行前已和文种计谋好了。再次,重点注意伯-和伍子胥,制造两位重臣不和言论,引起两蛇相斗;最后,通过到吴做奴隶的男女打听宫内外情况,及时通过使者向文种传报,若有可能,传消息到囚禁他们的地方,以便对付夫差。范蠡告诫独山千万不能鲁莽,不管受多少罪,遭多少难,都不能性起杀人,只要在姑苏呆下就是立了大功。
从今日伯-的话中看出,独山已完成了首项任务。不知独山现在何处,困难否?危险否?
范蠡想到的第二个人是文种。行前,两人商议了守国方略:稳定民心,发展农桑渔牧;裁减兵员——三年内不想打仗的事,减少庶民负担;殷勤事吴,把国内一时用不着的珍宝奇物,送给吴王和诸大臣,每月一小送,每年一大送,让夫差和诸大臣感到“不战而取人之国”之实惠;整顿朝政,减少冗员,节省开支,重大事情想法报与大王知道;护好王子,雇用乳娘让-与健康成长,使大王、王后放心;勘察地理,以备大王返国重整军备。这些事情,不知文种如何具体布置,他对文种之能绝对相信,担心的是文种是楚人,越国贵族不听号令。
范蠡想的第三个人是夫人宛玉。一个女子身在异乡,人生地不熟……哎,不想了,想也无用。蚊子耳边轰鸣,范蠡回到了现实中,想到大王、王后,连普通米饭都吃不惯,怎能睡惯石床,怎能经得起蚊虫叮咬,怎能经得起潮气热浪侵袭。囚徒生活刚刚开始,还有三年,多么漫长。大王、王后能忍得住吗?大王有癫狂症,一旦发作,如何是好,王后身体虚弱,能受得住煎熬吗?下一步如何让大王适应囚室生活,坚持下去呢,历史典故,在国内已讲过,大王能得到启示吗?想来想去,又回到方略上,觉得首要是保全大王性命。夫差极重颜面,说了赦免死罪之话,不会再咽回,就怕伍子胥劝谏。对付伍子胥,只有靠伯。对付伯-,只有金帛女子,难办的是对付勾践,没吃过苦,没主过大事,热衷声色犬马的年轻大王,从顶峰跌到谷底,一下适应,相当不易,他患有癫狂症,喜怒哀乐不同常人,如何使他平静地接受现实,去哀去悲,添神添志,磨炼三年成为英明君主呢。范蠡想,只有讲为君之道,讲天、讲地、讲事、讲兵、讲农、讲越振兴远景,让勾践眼观天地,胸如海洋,心有强越,如伍子胥说的,如鸟飞上云天,如鱼游入海洋,如虎归于山林。把勾践引到成就霸业的境界,如此他就会不以苦为苦,不以耻为耻,就会节悲顺变,养精蓄志,以待腾飞。想到此处,范蠡把学过的东西在心里过了一遍,确定了三年给勾践讲学的课程。当然,讲学要顺其自然,因事阐理,不能让勾践感觉到是在教他,他毕竟是君王啊!
子时钟声在王宫回荡,石室大门传来了武士换哨口令,范蠡听听大王、王后那边没有了动静,抓一把稻草塞到头下,枕着睡着了。
二君殿试贤臣心铁两个多月过去了。
石室栖身之后,勾践君臣白天被武士押着去打扫马厩、铡草喂马和擦洗车辆,晚上回石室向阖闾祈祷。夫差乘车外出巡行,让勾践牵马步行车前。
初次,勾践受不了沿途百姓嘲笑,回到石室犯了病。经范蠡调治,才好转。
以后勾践去做车前卒时,范蠡便随行。一则给勾践作伴。二则观察吴都社情、街道、地理,回来把所见所闻议论一番,让姬玉了解外面情形。就势也把一些道理讲了,两个多月来,范蠡把天道、天时、天意、天理、天命、天文、天象、天网,天机等穿插讲了。姬玉明白范蠡之意,常常帮腔。勾践暂时没有性命危险,经两人开导,慢慢平静下来,粗米饭也能吃了。期间,独山托人捎来了衣物,传来一些越国使者带来的消息,当他们得知,国内民心稳定,一切按方略办时,心里欣慰许多。
这一日,早饭后,范蠡和勾践姬玉扯完了地时地利话题,准备去马厩时,宫中贵人传令吴王召见勾践、范蠡,令他们漱洗后由武士导引进宫。
贵人一走,勾践哆嗦起来:“喏,夫差是否杀我?”
姬玉也担心起来:“秋天正是行刑季节……夫差会不会变脸,是不是伍子胥阴谋?”
范蠡摇头笑道:“大王,王后放心,今日天高气爽,吉祥之意甚明,没有一点凶兆。不然,贵人不会要我们洗漱一番。石室是王宫禁地,属太宰伯-辖管,伍子胥和伯-有隙,不会引火烧身。大王、王后是吴王役仆,伍子胥不经大王同意不敢擅开杀戒。夫差虚荣心极强,每次大王与臣下做车前卒时,我观夫差,得意之色比杀了我们还痛快。不会放弃折磨大王的乐事,臣以为,大王放心前去,王后也不必忧心。”
“喏,你卜一下吴王召我们何事?”勾践望着范蠡说。
“好。”范蠡说,“大王先漱洗,我回屋静心一卜,要不,请王后写一字,拆测一下,也许更为灵验。”
姬玉随手在地上写了一个“回”字,说:“愿你们平安回来。”范蠡心中大惊!“回”字两口,大口吃小口,小口不祥也。此字应在自己身上,不知今日有何凶险之事,但面上十分镇静,笑道:“王后吉人吉卦,臣和大王定回无疑。”
勾践和范蠡简单收拾了一下,便随着导引武士出了石室大门。勾践穿粗麻衬衫,赤足草鞋,范蠡驭手打扮,二人头发都很凌乱,均用黑带扎住。
范蠡一边走,一边琢磨夫差面见何事,突然,想起那次在吴王大殿伍子胥愤而退去时瞪他的那一眼。那眼光好凶、好残、好尖哪!既有不甘失败的羞怒;也有发现仇敌的警觉,更有诱杀猎物的阴谋。那眼光,在吴国,只有伍子胥才能射得出。老谋深算,一心为吴的伍子胥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一定知道自己在-李之战,夫椒之战中的作用,也定会打探自己根底。伍子胥爱才如命,向阖闾推荐了孙武,引荐了伯。如今,孙武离去,伯-同他分道,他一定渴望找到一个能切磋兵法,计谋国事的人。几年前他曾邀过文种,如今他会不会说服夫差重用自己,断了勾践膀臂,使勾践难以生还,越无君而亡呢。范蠡想到这里,心里说,伍子胥呀,伍子胥,倘若你不公报私仇,领兵攻打楚国,使百姓生灵涂炭,我也或许投到你门下,为吴效力。如今,咱们各为其主,比试比试吧。吴虽强,但夫差不是明君,文武大臣不和,上下奢糜,败象已显。孙武正是看透此点,才离吴去陈。越虽弱,但勾践开始觉醒,文武将相心齐,民风淳朴,大有前途。我正可在逆境中施展本领,使越转败为胜,写一部以弱制强兵法与孙武并雄。范蠡铁心不离越,不仅是为勾践,也为自己,为施展抱负。痛苦、羞辱,不屑一顾,家乡俗语:“不受苦中苦,难成人上人。”
范蠡跟着勾践在武士押解下,来到宫内一处便殿,范蠡眼光瞟去,只见宝榻上坐着夫差,身边只有伯-一人,两人脸色慈祥,左右只有两三个侍女待立,殿内无萧煞之气。
两人一前一后,低头跪伏,连连叩首:“大王在上,罪臣叩见!”夫差哈哈一笑:“勾践!石室比越王宫安逸乎?”
“喏。”勾践答,“罪臣蒙大王不杀之德,石室栖身,已是万幸。”“唔,饭食可口否?”
“喏,可口,可口。”
“想不想越国?”
“想。”
“唔?”
“想把越国全献给大王。”
“你倒会说话。”夫差笑。
“罪臣说的是实话。”
“你把孤之马养得不错,谁教你的?”
“喏,范蠡。”
“哦,退守会稽何人主意?”
勾践迟疑,弄不清夫差用意。
“唔?”
“喏,范蠡。”
“唔,-李之战,杀鸡吓猴之计何人所为?”
“喏,范蠡。”勾践头上冒汗,心想夫差问以上之事何意?不会开杀戒吧。自己把底如此托出,岂不是把范蠡往死处推?……若吴玉杀了范蠡,不再怨恨自己……这一刻,勾践想到了“舍车保帅”……好卑鄙的勾践!
“唔,相国之言极是,果然都是范蠡主谋,勾践!”
“罪臣在。”
“你如今用不着他出谋划策,把他交给孤用如何?”
原来是这样!不是诛而是用,更为可怕!勾践从兵败夫椒退守会稽以来,越来越离不开范蠡了,把范蠡交给吴王,夫差如虎添翼,自己性命难保,越国复兴无望。此刻,他后悔听了王后之言,让范蠡入吴。一瞬间,他想到范蠡劝他议和,入吴为奴,是和吴国串通好的一个阴谋,把他和王后做为礼品献给了夫差。完全可能!伍子胥、伯-是楚人!范蠡也是楚人!范蠡若去吴,国柄在楚人文种之手,退路断了,真的国破家亡了。勾践浑身颤抖起来……
“勾践,听清了吗?把范蠡给孤王用如何?”夫差提高了声音。
勾践想,交人于心不忍,不交恐怕不行。若惹恼了夫差,今日走不出此殿,来时,范蠡竟说无事,分明是串通一气,危时智生,勾践小眼珠一转,计从心生,此事正可试一下范蠡。若他愿去,证明早有异心,怪己瞎眼。若范蠡不去,证明他真忠于越,以后更可放心。于是他说:“罪臣听从大王吩咐。愿把范蠡交大王役用,不知他本人意下如何?听凭大王明裁。”说完头一昏,差一点倒在地上。
夫差笑道:“好,范蠡?”
范蠡:“罪小臣在。”
“相国夸你有才,寡人欲重用于你,意下如何?”
“谢大王美意,罪小臣,难以从命!”
勾践听到此话,头大脸烧,对自己舍车保帅之术,怀疑范蠡不忠之心,感到羞愧!
“唔?”夫差原以为范蠡会乐意归顺,没想到范蠡如此回话,不识抬举!
大概有点本事之人,脾气都如此倔,都不听喝。孙武、伍子胥如此,范蠡也如此。夫差忍住气,耐下性子说:“寡人闻,贞妇不嫁破亡之家;名贤不官灭绝之国。今勾践无道,国已将亡,君臣并为奴仆,囚禁石室,子与他同列,岂不耻辱乎?寡人欲赦子之罪,委以重任,去忧患而取富贵。子何不从命?”
范蠡抬头:“罪小臣下见,大王莫怪。”
“唔?”夫差道,“你讲。”他想范蠡能讲出何理?
范蠡不卑不亢道:“罪小臣亦闻,亡国之臣,不敢言政;败军之将,不敢言勇。小臣不能辅佐越王为善,得罪了大王,幸大王不即加诛,得君臣相保,马厩扫除,车前趋走,臣愿足矣,不敢企望富贵。已嫁破亡家中贞妇,若改嫁他去,何称贞妇;已官于灭国之贤士,若另投新主,何称贤士?一女不嫁二夫,一官不仕二主,乃周天子教训,臣不敢违。小臣虽然愚昧,然向慕仁义。越君有罪大王,尚未失德于越民。我若背王,不吉不祥,大王若用不吉不祥之人,于吴不利,愿大王详察,收回成命,小臣幸甚!”
勾践被范蠡答话感动了!这一刻,他觉得范蠡是最可信赖之人!
夫差不高兴了。大声道:“孤把勾践杀了,你也跟他去?”
勾践害怕起来,怕夫差真的杀他,害怕范蠡经不住夫差恫吓。
范蠡平静答道:“臣愿追王而去。大王不会为败将亡臣,损了自己威名。”
夫差吼道:“你这个家伙,比孙武还倔。好吧,滚到石室,当贞妇去吧!”
范蠡顿首:“谢谢大王恩典!”
勾践感动得流泪了,天下大臣,范子第一!勾践想。
“滚!”夫差又吼了一声。
范蠡叩完头,顺势倒地,滚出殿门。勾践弄不清范蠡是何意图,也顺势滚出门去。
夫差高兴得哈哈大笑,叫道:“好!好!”心中之气消了。
站在夫差身边的伯-,对伍子胥召范蠡归顺的建议很不赞成,生怕范蠡做吴臣之后和子胥结在一起对自己不利。今日陪坐,一直担心范蠡会被大王重用。见勾践、范蠡一起滚出殿门了,心中石头落地。见大王高兴,也高兴他说:“大王!你看到了,范蠡本是楚国宛邑一介草民,人称疯子,生性倔犟,难以臣服。大王,孙武走了,一个子胥,搅得大王之心够烦了,若再来一个范蠡,大王寝食难安了。范蠡如此不知好歹,满口歪理,就让他和昏君在一起吧。”
“唔,伍相国为何称赞于他?”夫差问。伯-看看夫差脸色笑了笑。
“唔,你笑什么?”
“我笑子胥大自做聪明。”
“唔?”
“他欲让大王召见勾践范蠡时一时生气,杀了勾践。故意赞扬范蠡,利用大王求才心切,把大王置于不仁不义境地。”“明白了。我偏不杀勾践。”
夫差笑了,“逗逗老鼠真有趣!你看他们滚出大殿的样子,多像老鼠!”
“对,像极了!”伯-笑道,“一杀,可就逗不成了。”
智臣蒙君愚君赦君汲水汲水兮,水流清清。
除粪洗尘兮,马厩净净。
好马骏骏兮,大王好乘。
车辆新新兮,大王好用。
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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