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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纵愿以半壁江山全我兄弟情分,只怕旁人未必信得过我的诚意,更未必看得上这价钱。”
王落苦笑,抬眼望着他。双颊瘦削,高鼻浓眉,眼角处一道流矢所伤的疤痕,鬓角边几缕早生的白发,唇边淡淡的皱褶笑起来便会深如刀刻,耳背上隐隐的血管发怒时会涨作紫色。点点滴滴的熟悉却偏拼出了陌生的轮廓,近在咫尺的面容却仿佛远得认不真切。王落忽觉心下酸楚,不自觉地眨了眨眼,想看清他眼中的自己是否也早已是一张陌生的面孔。
江一望见她神色伤感,也不免心下一软,微微一叹,放柔了声音道:“你不必多想,我并没打算对付谁,不过是设个局面,让所有人都有机会做个选择罢了。”
王落只觉疲惫,淡淡点了点头,也不欲多做追究,只问道:“未然可也在那里,真没事么?”
“未然?”江一望目光一闪,忽地大笑起来,挥了挥手却不作答,径自转身向舱内走去,一面朗声道,“你让卫昭那使者带信回去,就说裴初又有异动,咱们只得回府,暂不上京。待回到秦夏,谁忠谁奸,该走该留,也便都该有个分晓了。”
秋往事一夜不曾安眠。一闭眼便觉满目血样的红,虽一再强行压制着思绪,魂魄却始终不听使唤地徘徊在四年前那个窒闷的夜晚,那永远走不到头的绝境。焦臭与血腥的气味似仍塞在胸臆,冰凉而灼痛的触感也似仍残留在身上,一切是如此触手可及的真实,此后四年的种种倒反而辽远虚幻得仿佛梦境。
整晚也不知究竟是醒是睡,翻来覆去地折腾到天蒙蒙亮,起身练一回功,终于听到外头传来嘹亮的晨号。她略事梳洗,出门同众兵士一起用过早饭,便上城去寻严浒。
严浒正巡视完一圈,在城楼上冲着北方指指点点与诸名下属商议着什么。见秋往事上来,他倒有几分讶异,上前摸着头笑道:“昨晚听你睡得不踏实,今早便没叫你,你倒还是这么早?”
秋往事随意一笑,问道:“显军有动静么?”
严浒招招手示意她向北看:“你瞧,像是要动了。”
秋往事倚栏远眺,果见对面营中尘土纷扬,旌旗展动,似有开营之象。
严浒伸了伸背脊,懒洋洋道:“我探过了,他们根本没造攻城器械,那便只能诱我们出战。咱们只要打定主意坚守不出,他们便没半点法子。是了,泸中援兵究竟什么时候到?”
秋往事干笑两声,只得含含糊糊道:“快了快了。”
“那便好,晚了我怕他们跑了。”严浒笑道,“其实你先一步赶来,倒也没什么做的,还是只能窝在城里。”
秋往事忽地心念一动,脱口便道:“既如此,我干脆便回去了。”话一出口,她倒先自一愣,这才发觉自己竟似迫不及待地想自这里离开。我在逃些什么?她暗暗自问,答案却隐在一片凌乱的思绪中,捉不到半点端倪。
严浒倒未觉有异,抚掌大笑道:“我知你不耐烦,寻个机会咱们出去敲他一把便是。”
秋往事心思凌乱,只随口应付着,忽听对面响起一阵沉闷的鼓点,虽相隔太远,听不真切,那沉沉的震动却似扎扎实实地击在心上。
严浒浓眉一挑,沉声道:“来了。”
显军浩浩荡荡倾巢而出,伴着鼓点号角,逶逶迤迤地开到城下五里许处停步。当先跃出一名重甲将领,领着一支千人队继续向前,堪堪至城上箭手射程之外处停步。
严浒只觉秋往事浑身蓦地一紧,又见那支人马打的正是红底黑纹的斜边旗,眼中顿时杀机一凛,冷声问道:“那便是孙乾?”
秋往事铁青着脸,一言不发,人也仿佛失了魂魄,双眼直直盯着孙乾,视线却似乎穿透他直射进另一个时空。
孙乾在城下立定,遥遥望着城楼上的秋往事,心下也不免发虚,下意识地摸了摸咽喉胸口处加厚的铠甲,定了定神,一挥手,令手下兵士齐刷刷地打出一片横幅旗招。旗幅清一色白底红字,“侍仇为主”、“卖亲求荣”等浓漆大字在阳光下血淋淋地刺眼。
孙乾双眼微眯,阴狞一笑,策马出阵,对着城楼高声叫道:“秋将军,多年不见,别来无恙。”
秋往事死死盯着他,气息渐促,满腔情绪翻涌,涨得胸口生疼,人却似中了定术,硬是做不得半点声。
孙乾见她不答,大胆起来,倨傲笑道:“可惜几年不见,你还是没什么长进。当年你替我这死仇卖命,今日一样委身仇人帐下。可怜你姐姐为你而死,却要眼看着你腆颜侍仇,至今不得安息。”
秋往事心头陡地一震,脑中嗡然炸响,眼前似有沉沉的暗影直压过来,压得她喘息不定,立足艰难。
严浒见她面色不善,立时破口骂道:“直娘贼,我兄弟过命的交情,生死与共,轮得到你这狐子养的赤口白舌挑拨离间!”
“挑拨离间?”孙乾纵声大笑,厉声道,“说得好!姓秋的,你听明白了,即望山之变,正是出自容府挑拨离间!借释奴营之手杀了高旭,我再灭了释奴营取而代之,唆使我这么做的,不是别人,正是你的如意郎君李烬之!”
严浒大惊失色,劈口怒斥道:“扯你娘的蛋!”
孙乾说起平生恨事,也激动起来,挥舞着双手嘶声叫道:“是真是假你心里明白!即望山之变,兴军内乱,最后捡了便宜的是谁?趁机崛起的是谁?正是你容府姓江的!”
严浒并不知当日□□,一时也无从辩驳,只气得跳脚,破口大骂。
孙乾状若癫狂,双目尽赤,喘息一阵,接着厉声大笑道:“姓秋的,你武功盖世又如何?当日你姐姐在我身下叫唤时,你在阵上替我杀人;今日你姐姐死在李烬之计下,你又要去他身下承欢!哈,哈哈,只不知你伺候人的伎俩可否比得上你姐姐?哈哈哈!”
城上兵士多是止戈骑旧部,皆听得热血上涌,群情激奋,挥着刀剑大声请战。严浒更是气红了眼,一挥手,大叫道:“开城!出……”
“住口!”话未说完,忽被一个冰冷的声音打断。严浒一怔回头,只见秋往事立在一边,背脊绷得笔直,浑身冷冽迫人,不可逼视。
严浒不由自主后退一步,定一定神,“铿”地拔刀出鞘,狠狠道:“你,别冲动,我替你去杀了他!”
秋往事面如寒冰,没有一丝表情,整个人孤然兀立,沉定得仿佛与周身世界格格不入。她缓缓开口,语调平板板的没有半点起伏,声音也空动动的没有半点重量,仿佛是自不相干的别处远远飘来:“显军区区万人,顷刻之间攻下普丘,定是精中之精。井天兵弱,难撄其锋,只宜固守,出战必败。想逼我出战,趁机破城?好,真好!只是可惜,可惜啊,你未免太小看我秋往事!”
话音方落,人已倏地跃出城楼,一个空翻落上城墙,劈手夺过一匹马,翻身跃上,反手一刀刺入马股。那马猛受惊痛,一声嘶鸣,竟陡地向着墙外凌空纵跃而出。
城墙离地足有五六丈高,城下更有布满尖刃的壕沟,这一跃下去岂不要粉身碎骨。严浒骇得气息一断,未及惊呼出声,却见城前吊桥忽似松了掣,“喀拉拉”向下放去。负责收放吊桥的兵士一惊,见绞盘不知何时竟自行松脱,正骨碌碌转得飞快,慌忙欲上前停住,却猛听严浒暴喝道:“住手!”
秋往事骑着马狠命一纵,足有数丈之远,势尽之时前蹄正搭上下坠的吊桥。她猛地一提缰绳,马匹狠命一挣,前蹄发力,硬是跃上吊桥。秋往事控着缰绳,策马顺着飞速下坠的桥面前奔,在桥重重砸上地面的刹那又是纵马一跃,稳稳落地。
孙乾正自骂得痛快,忽见她如神兵天将,转眼已冲了过来,不免气为之夺,心神大骇,转身便逃。后头的一千人马见主将忽然没头没脑地冲进阵中,一时手足无措,不知该掩护该让路还是该跟着一同逃跑。正自乱哄哄地挤作一团,秋往事已追了上来,二话不说一头□□阵去。
孙乾没命奔逃,却为自己手下绊住,眼看就要被追上,这才清醒几分,慌忙挥着手嘶声喝道:“杀了她,快杀……”
一语未尽,忽觉左腋下一痛,似有一道闪电自肋际直劈进去,横贯整个胸臆。孙乾浑身一紧,蓦觉彻骨的寒冷自胸口蔓延全身,眼看着一道银光电一般自右腋下穿出,带着喷涌的鲜血,溅得满脸温热。
这是他在人间感受到的最后温度。
一千显军怔怔看着他们的头领软软倒下,对着近在咫尺的凶手却懵然不知所措。秋往事一身杀气,看也不看周围的显军,策着马径自缓缓向回走去。所过之处人人让道,无人敢出一声,更无人敢上前阻拦。
天地间静得发慌,却似有“得得”蹄声与烈烈喊杀声在极远处回响,飘忽得不似真实。严浒领着一队人马火烧火燎地冲出来接应,待见秋往事安然无恙地自显军中分众而出,这才放下了心,忙迎上去,正欲开口,却忽见秋往事抬起头来,冷冷瞥了他一眼。
这一眼直看得他寒彻骨髓,激凌凌打了个寒战,只听她面无表情地问道:“即望山一役,你也在吧?”
严浒一怔,脱口道:“我并不知……”说到一半却陡然住口,看着她一片死寂的双眼,忽觉自己的解释多余得可笑。他一时怔愣当场,说不出,动不了,只能呆呆地看着她挺直的背影越行越远,在正午的灿灿阳光下也始终染不上一丝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