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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断弦

    幸福总是那样的短暂,岁月又是那样的无情。

    贞儿来之不易的幸福与安静的生活如同一个发着五彩迷光的气泡,转瞬间就被风无情地吹破,在阖宫喜悦参半之间,却又是彻骨之痛。

    景泰三年,景泰帝贬朱见浚为沂王,立己子朱见济为皇太子。

    景泰四年十一月,皇太子朱见济病殁,谥:“怀献”,景泰帝仅此一子。

    景泰五年四月,礼部郎和御史相约上疏,请复朱见浚储位,未果。

    景泰七年,以于谦为首,请景帝见储,复沂王为太子,景帝抱恙,拖而未决。以李贤为首,欲迎太上皇复位,。

    景泰七年,十二月二十八日,于谦上书,请立东宫,复沂王为太子位。

    景泰八年正月,十六日,景泰帝病势加重。

    午夜,黑色无边,极其寂静,昔日煌煌的皇城,现在仿佛是一座坟墓,阴阴森森散着一股死亡的气息。永巷两边的石座路灯则像一个个飘摇着鬼火,恍惚明暗间更给宫殿添加了的可怖之色。景帝抱恙已久,宫门早早落锁。各个宫殿静若沉水深潭,一片森森的死气,惟有宫门上的大红纱灯,在寒风中摇曳着昏黄的光晕,锦衣卫的侍卫依旧巡视在皇城的各个角落。

    蓦地,皇城的东南角的边墙下,一队行走的影子掠过,向南苑急速围拢而去。尖锐的长矛,明晃晃的刀剑,在朦胧的稀光里闪耀着点点寒光。

    几点金戈之声和零星的刀剑撞击之后,传来推墙的轰轰声,随之南苑厚实的墙体轰然倒塌,从南苑的宫殿里传出了太上皇的高声喝问,片刻,这一切又都消失在寒风的永夜里。

    初春的寒气仍旧紧紧地包裹着京都大地。黎明前的黑暗中,几处亮点点缀着憧憧的人影,从京城四通八达的御街向紫禁城而来。紫禁城的偏门徐徐打开,上早朝的大臣慢慢聚集在值殿内,问询的寒喧后,烘烘的热气,又催促着这些早起的人们开始进入梦乡。景泰帝病重,已几日末临朝,今天不知又是如何?

    忽然,皇宫鼓楼上的钟鼓大作。“咚咚”的鼓声,“铛铛”的钟声,惊炸了皇城树上的栖鸟,鸣叫着冲向如墨的夜空。惊醒了久病刚刚入眠的景帝,大惊问左右侍从,也惊醒了等候上朝的朦朦胧胧得大臣。

    按祖制,在明朝,惟有“登基仪”,以及冬至,元旦,万寿节等受朝的“大朝仪”,始用钟鼓,鼓过三遍,称为三严。“严”,为催促之意,由缓而急,督促百官就班。

    不知所措的大臣们不及整衣正帽纷纷拥至奉天门,抬头一看,个个惊讶。明亮的灯光下,高高的龙椅之上坐着则是昔日曾睥睨天下的王者——太上皇,英宗,朱祁镇。

    在他身旁站立着三个全身兵甲之人。

    原来是大臣徐有贞,大将石享,太监曹吉祥,带兵寅夜攻入南苑,复立英宗上位,发动“夺门之变”。从而成为有功者,护驾伺立于英宗皇帝的两旁。

    众大臣惊诧之后,忙甩袖,撩袍,双膝跪地,山呼“万岁!”“万万岁!”呼喊之声,从奉天门荡向皇城,蔓延于殿宇楼台,久久萦绕于皇城上空。

    后宫,躺在病榻之上的景泰帝闻之,连声说:“好,好!”

    大明江山又一次换了主人,英宗复位,史称:“夺门之变”。景泰八年为天顺元年。

    皇太后诰谕,废景泰帝为郕王,归西宫。

    郕王—月后薨。

    兹不知,朝堂之上的变故又迎来—次血雨腥风的大清洗。夺门新贵纷纷粉墨登场,希旨取宠者,都以景帝的肱骨之臣于谦为攻击目标,造成明朝又一大冤案。

    太监曹吉祥站在高高的龙椅旁看着阶下的大臣们,里边不乏轻视过自已的,训斥过自己的,甚至惩罚过自己的,现在都诚惶诚恐地仆伏在他们的脚下,一种从未有的愜意涌上心头,原来高高在上权力竞如此具有魅力,让他刹那间就爱不释手。看着眼前的情景,他也不能不佩服自己才能又岂是这些脚下的庸才可以比拟的。

    当时,景帝病重,命悬一线。于谦,李贤等人上疏欲复沂王为储君以继大统。曹吉祥感觉到坐大官发大财的时机已来临,如果乘景帝还未来及立沂王储位之时扶英宗复位,可谓是立君的不世之功。到那时,自己就可唤风得风,唤雨得雨。

    他迫不急待地找到同伙徐有贞,石享商量,最后调动他们各自的家兵家将演出了“夺门之变”的闹剧,并以有功者自居,站在高高的御阶上为英宗护驾。

    什么叫投机?投机者就是可在恰当的时间,抓住恰当的机会,而一举成功,就如此时此地的他。

    他钭着眼睛轻扫一下脸色苍白略显病态英宗,心中暗想,现在可乘皇上对我们这几个有功者言听必从之时,何不利用他去铲除自己的仇人和异已。他看着以于谦为首的一干大臣,脸上掠过了一丝看不见的狞笑。当年让刺杀太子朱见浚的刺客莫名自杀和自己杀死无辜的年轻锦衣卫而遭到于谦这老匹夫的弹劾与训斥后而被景帝贬官回宫,他早已把这老匹夫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了。而眼前的这位皇上对这老匹夫则是即爱惜又怨恨。固然,于谦这老匹夫临危授命,保住了北京城,保住了大明江山,也保住了英宗他自己的性命,但这老匹夫扶持景泰帝,使英宗在南苑囚禁七年受尽欺辱,这笔帐又不得不算。只不过皇上是顾忌众大臣们的面子,仍旧在等待,在犹豫。不妨自已从旁再给他点—把火,于谦这老匹夫必死无疑。

    早朝刚下,曹吉祥就匆匆赶到徐有贞府中相商此事。

    中午,冬日的阳光,冷冷照着沂王府,贞儿和伍儿刚刚伺候见浚用完午膳,准备到后院学堂温习一下师傅讲读的范文。这时,见浚的贴身小太监梁芳,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脸上带着霜花,嘴里喘着不均匀的气息,急急地说:“贞儿姑姑,宫里来了太监传旨,要沂王殿下马上进宫,宫里的轿辇已在外候着呢!”

    “进宫?”贞儿的心一下子提到半空,见浚多年不曾進宫,忽然让见浚进宫,难道……

    梁芳看着脸色微有些苍白的贞儿,定了一下神,接着说:“那公公还说,不要吓着沂王殿下。今早,上皇复位了。”

    “复位?”贞儿和伍儿对视一下,复位,这意味着浚儿的亲生父亲,英宗皇帝又承大统了。如此,浚儿的苦也算熬到头了。悬空的心顿时呯然落地。代之而来是喜悦,欢心,心酸,五味杂陈齐齐涌上她俩的心头。泪水从贞儿略显沧桑的琥珀色大眼睛夺眶而出。

    伍儿转身到寝室,拿出一件自己刚刚缝制好的红色团花的长袍,给见浚穿上。烫热的手帕给见浚擦着脸和手,贞儿又重新为见浚绾上头发,在光洁的两个圆髻上束一条明黄色的绸带。

    贞儿边梳着头,边叮嘱道:“浚儿,就要见到你的父皇和母妃了,到那儿要乖哦,做一个懂事的孩子。”

    见俊呆呆地站着任她们给自己收拾,当听说要他一个人去见自己的父皇和母妃时,一双大眼睛露出丝丝的惶恐和不安。

    他看着贞儿和伍儿,撅着嘴说:“姑姑,你陪浚儿去吧!要不伍儿姐也行。”

    说完拉着伍儿的手久久不放。

    贞儿温婉一笑:“浚儿现在长大了,成了男子汉,不需要姑姑和伍儿姐陪伴了。浚儿去见自己的父皇和母妃,更不需要我和伍儿姐相伴,对不对?再说,没有皇上意旨,其他人是不能面圣的。让小梁芳跟着你,有什么事告诉梁芳,梁芳会派人告诉姑姑的。”

    见浚无奈,只得放开伍儿的手,点点头,跚跚地向府门外走去。贞儿叫过梁芳,吩咐了几句,这才不放心地看着见浚坐上轿子,在几个宫人的陪伴下,向皇宫而去。

    远处传来了欢庆的鞭炮与锣鼓声,不知是谁家正在操办喜事,这凭空传来的喜庆之声也给沂王府上下陡然添加了些许欢乐之气。

    然而,高兴之余的贞儿总感觉到一丝莫名的不安,一种沉甸甸预感,如同京都天空蒙蒙的雾霭笼锁住贞儿的心空。

    伍儿与玉蔓出出进进不停地忙碌着,贞儿却悄悄地坐在东暖阁书房的木椅上,慢慢地去抚平自己那种繁复不安心绪。

    沂王府的书房—切如昔,于大哥曾弹过的古琴依旧静静摆在细细的冬阳下,紫黑的檀木琵琶依旧挂在书房的白墙上,相知相谐的音律依旧在耳边萦绕。贞儿环视着周边的—切,终于找到了不安的所在,那就是于大哥。

    朝廷主人的更换,是朝廷官员的大洗牌,更是一些别有用心的官员互相倾轧的机会,这将意味着一场杀戮的开始。

    杀戮……

    沉沉的大殿死水深潭般的寂静。贞儿被突然跳出来的两个字眼着实地吓了一跳,心绪乱极了,忐忑极了,恐惧极了。千奇百怪的猜测,从贞儿的心中一一掠过,一个个血淋淋的画面,在贞儿的脑海中展开,有于大哥,有浚儿。

    不会的,贞儿苦笑了一下,浚儿是英宗的长子,于大哥是确保大明江山的有功之臣。可能是自己多虑了。然而,不安仍像从四面八方伸过来的钩子,一个个撕扯着她的神经,使她濒于几乎崩溃的边缘。但她只能这样静静地等待,等待着浚儿的归来。等待着消息带来。

    心中茫然不知所措的贞儿,随手摘下挂在墙上的琵琶,信手弹出,琵琶声声传来的则是金戈铁马凌厉的杀伐之音。贞儿心中一凛,曲为心声,《十面埋伏》,于大哥不正是处于十面埋伏之中吗?

    进出忙碌的伍儿听到书房中传来的急促、尖锐、声如破帛的琵琶曲,心肃然地—震。她不愿去想,也不敢去想,她只希望一切都祥和安好,贞儿幸福。

    冬阳渐渐西钭,忐忑不安的贞儿,终于听到了一声声熟悉的通报声递次传来:“沂王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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